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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扬州慢(17)


第七十一章扬州慢17

        大营里,拉了整整两天肚子的吕文焕醉了,来自他最恨的均州的烈酒,浓度可以在他心中燃起一团团火把,然而他的心还是冰凉得如寒冬的荒原。

        大营外的寒夜,仿佛给这个孤独的老人添加几分寂寞、增添几分忧愁。

        “大人,求求你别喝了。”黑杨想夺走他手中的酒杯,然而这个看起来颓废的半百老人,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就像草原的冰冻,黑杨尴尬的缩手,他跟从吕文焕的时间足够长得让他变心,然而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自暴自弃的吕文焕。

        “吕文焕老贼,你卖国求荣、无耻认贼作父、背叛朝廷、人人得而诛之。”这句话,就像一个响钟,在他心中来回震荡,从来没有停止,又像一只只吃人脑髓的小虫子,无时无刻都往他脑子里头钻。

        吕文焕笑着斟满了杯中的酒,凝视着杯里的倒影,扑地把酒泼了满地,他喝酒,喝得不是酒,是孤独。

        “卖国求荣、认贼作父?可是,这是我愿的吗?”吕文焕的心里一阵凄楚,他想不起那是咸淳三年,还是咸淳四年。

        “那应该是咸淳三年的冬天,蒙古兵来围攻襄阳。老子自然知道,襄阳城是保守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老子亲自督战,鼓舞将士们奋勇抗敌。可是,这一守就是六年多……”

        “六年啊,六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六年啊,老子能有多少个六年啊。”

        吕文焕脸竟然带着微笑,手还很稳,他虽然年纪不小,可是他并没老,他正值一个军人中最辉煌的时刻,他的经验丰富,他的智谋过人,他的威望达到了人生的顶峰,这原本应该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刻。

        “记不清,老子向朝廷求援了多少次,只知道每次等来的都是失望,都是愤怒。宰相贾似道始终没有派来一兵一卒。他扣压了所有的告急文,他是害怕自己暗中向蒙古乞和的事暴露。恶心,除了皇帝,这件事谁不知道?”

        “除了皇,这件事谁不知道。”吕文焕端起酒杯,均州的烈酒真好,听说甚至可以点燃,为什么自己喝了那么多烈酒,身体还是那样的冰凉。

        “六年多,容易吗?悬殊的兵力,匮乏的粮饷,无耻的张贵、李庭芝你说我是卖国求荣、你说我是认贼作父,可你们知道,这六年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我把全部的家产都拿出来犒军,我们每天都在死亡中挣扎。”

        “是的,张贵你也是毁家纾难、拼了性命救援襄樊,这老子也看到眼里。”

        “可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没有一个白天敢松懈,没有一个晚能好好地睡一觉。箭伤,刀伤,我的身早已遍体伤痕,那时候为什么不见你们清君侧诛奸臣,为什么不见你们来救襄阳?”

        “为什么?为什么”吕文焕沉默不语,默默的看着答应外面的冰凉,仿佛自己就是如这黑夜一般,随时可以消失不见。

        “你李庭芝也不过是贾似道那个老贼的亲信,你李庭芝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人,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张贵。”

        “哼,只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江湖混混,江湖混混啊。”

        “蒙古大军截断江道,水6夹攻,还要制造重炮。正二月,粮尽援绝的襄樊城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虽然你张贵拼死进城,可是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哼,张贵。”吕文焕突然用力的握住酒杯,狠狠说道:“难道就不知道你小子堤防老子,当其时,樊城破了,襄阳你认为还能保得住吗?”

        “望着临安城的方向,泪流满面。老子接受了鞑子的招降,但是老子只有一个条件:不能伤害襄阳的百姓。在往日,他们付出如此大的牺牲得下的城池是要被大大屠掠的。可是我还是……负罪的内疚和那些说不分明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我。”

        “最终证明,你张贵是有能力力挽狂澜,可是老子、老子却成了你们口中的卖国求荣、认贼作父。老子,老子其实只不过是不想让跟了老子十多年的百姓,成为鞑子泄的对象,老子虽然成为了大宋的罪人,可是老子原来是有机会名留青史的。”

        “我想保土报国,我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是这朝廷早就腐朽得不能保,不能报了呀”

        吕文焕充血的双眼看着那酒壶。喝,喝他要将憋在心中多年的屈辱和苦痛尽情地宣泄

        朦胧中,一张张讥嘲的面孔在晃动。

        老子原来是注定了要名留青史的,老子原来是可以保住十数万百姓的性命的,老子原本是大宋的忠诚,独自坚守了襄樊六年多的忠臣……

        “不,我吕文焕不是叛贼,不是不是……”吕文焕无力地伏倒在桌。

        黑杨看着吕文焕,突然拿起他手中的酒杯,然后倒满满的一杯酒,倒进嘴里,眼泪滑了下来。

        次日醒来,吕文焕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一般,熬夜和喝酒都不是好习惯,然而自己昨晚不但熬夜了,还喝了酒,放纵了自己。

        不过这烈酒也算是喝醒了自己,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大宋的英雄张贵既然能够暗算自己,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自己有仇不报非君子也。

        吕文焕收拾了一下仪容,仔细的穿盔甲,他的身有几道很深的伤痕,这些伤痕虽然容易愈合,可是心中的伤痕呢?

        他要用事实告诉张贵、告诉大宋,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吕文焕是一个英雄,而不是卖国求荣、认贼作父的叛将。

        “急行军,前往扬州和董家军汇合。”吕文焕重新马时,说话已变得非常利索,多年前他就是这样指挥千军万马,多年前,他就是如现在一般奋图强。

        等吕文焕来到扬州,先行的黑杨已经整顿好军营,董士选率领诸将前往十里之外迎接吕文焕,终于让吕文焕换回了不少自信。

        “吕某戴罪之身,岂敢劳烦董将军迎接,在下失礼、失礼。”吕文焕一个鸽子翻身从战马下来,展示了和他年龄有点不想成的本领,急促向前几步,来到董士选身前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董士选是谁,蒙古三大汉人世候之一董文炳的大儿子,法定的接替人,而且这个接替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忽必烈大汗的同意,甚至声势有在董文炳之。

        要知道这两三年相持下来,忽必烈又处心积累清理汉人将领,再加死的死伤的伤,特别是史家的灭亡,造成了大元朝将领隐约有后继不接的迹象。

        董士选为人凶狠毒辣,大汗也有借他的手清理山东汉人世候的意思,而且他也做到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做得都很好,忽必烈向来相信,还是快刀用起来爽。

        如果董士选没有行差踏错,大汗自然不会找他麻烦,至少不是现在找他麻烦,那岂不是要告诉世人:狡兔尽,良弓藏吗?

        忽必烈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一只凶狠的狗,不但可以用来狩猎,还可以用来咬人,所以忽必烈决定任凭董士选折腾,反正他再怎么折腾,也是在南方折腾,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害处,何乐而不为呢?

        而吕文焕,只是一名降将,而且到目前还没干出什么成绩的降将,虽然他的身份和地位与众不同,但是不代表了他来到董士选的地盘,还敢抢别人手中的大权。

        “吕将军大礼,吕某岂敢接受。”董士选话里说得谦虚,借势扶住吕文焕,实际就是收了他的礼,明了彼此的地位。

        “吕将军不辞劳苦前来扬州,乃我大元朝廷大大的忠臣猛将啊,他日扬州城破,吕将军功劳可不小啊。”

        两人客套了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和谐的局面,董士选不敢自傲,尊重老将吕文焕;吕文焕不敢居功,以董士选为,这简直就是天下带兵将领之间的典范啊。

        回到军营,自然是设宴款待,酒足饭饱之后,董士选借助酒意,敬了吕文焕一杯,道:“吕将军亲自前来,我军士气如虹,不知吕将军准备何时破城?”

        小样,你想过来抢功劳,老子就让你去抢,最好都给你抢走了,老子还舍不得让董家军去浪费呢?要知道你老小子怎样抢,到最后老子还是头功啊。

        “这自然是以董将军为主,以董将军为主。”吕文焕昨晚喝了一天烈酒,现在这些蒙古水酒就真的跟水一样,喝了半天也没有醉意,清醒得很:“吕某大军远道前来,身体疲倦,况且不熟悉情况,还请董将军体谅体谅,董将军攻城之日,吕某定然全军配合,配合。”

        想让老子去送死,你当老子是傻瓜不成?老子是要抢功劳,但是也总不能当你小子的挡箭牌啊?自己虽然骂李庭芝,但是李庭芝在大宋的虚名也不是没有,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老子现在就这么点资本,可不能折腾完了。

        再说你几万精锐,围困扬州都一个多月了,老子看到扬州城也没崩半个砖头,恐怕你小子有多尽力也不好说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董士选笑道:“扬州乃我大元朝板之肉,早一两天迟一两天也没所谓。”

        “不过董某听说丞相大军已经南下……”

        你老小子不是抢功吗?抢?抢?再不抢等伯颜来了,恐怕就没有你一个降将的份了,蒙古人向来吃肉不吐骨头。

        “这是我军之荣幸啊。”吕文焕故作大喜,露出一脸欢悦的表情:“丞相南下,我等尽力协助丞相攻下扬州,然后挥军南下,这将是我大元朝的荣幸啊,这岂不是我等的福分?这灭国的偌大功劳,想不到吕某还能碰到。”

        哼,小子,你还嫩着呢?伯颜来了,大伙恐怕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好果子都给蒙古人摘了。

        董士选脸色变了变,差点没吐出来,要知道两年前你还是大宋的忠臣,现在竟然以灭掉故国为荣,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我董家军与均州张贵皆有血海深仇,董家军与张贵不死不依。”

        董士选说的很平静,董家军的目标就是张贵,扬州只不过是自己动战争的一个借口,至于扬州的功劳自己是否能够捞到,只要能够杀了张贵,自己就非常满意了。

        吕文焕提高声音道:“吕某也是非杀张贵不可,既然这样,我们何不携手,齐心协力杀了张贵,为朝廷扫平南下之路。”

        你小子既然是家仇,老子就不跟你斗了,老子再不立功,恐怕就没有得混了,这场交锋,还是你赢了。

        “共勉、共勉。”董士选敬了吕文焕一杯,道:“誓杀张贵这厮。”

        你老小子,既然给老子这个面子,老子也不跟你吵了,吕文焕能够守襄樊六年,也不是庸才,自己身边多是脓包,也不得罪你了。

        于是,宾主大喜。

        这边厢,董士选和吕文焕共商杀张贵的大计,宾主尽欢。那边厢,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的张贵,也得到了吕文焕到达扬州的消息。

        “古来征战几人还,这点基本的浪漫主义常识都没有,吕文焕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进士出身?”

        “作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投降者,脸皮厚过襄樊城墙,居然自请为先锋,代表大蒙古帝国来打南宋,他的祖先之邦,打得不亦乐乎。他既然有勇气投降,就没必要在乎什么?”

        刚开始时,张贵对吕文焕还有几分保留,看到吕文焕竟然不顾淮西,竟然直奔扬州,气不过来,骂道:“老子不知道这厮是怎样想?”

        吴澄摇了摇头,张贵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毫无遮拦,不过这也正是自己愿意跟在他身边的原因?若是碰到了什么话也不跟自己说的主子,自己非被必死不可。

        “听说大人之前对吕文焕也多赞赏,就算是吕文焕降了大元,大人也只是笑了笑而已,而不做评价,仿佛对此事早有预兆。”

        “老子是懒得评价,”张贵摇了摇头,道:“想当初刘整这老奸贼也在对金作战中立下过显赫战功,他们的功劳,就算是历史也难以磨灭。他们投降鞑子后,很多人都为他们找出种种借口,甚至有人说吕文焕投降鞑子是为了襄阳不被屠城,是爱民如子,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忍心百姓受伤害,宁愿自己遗臭万年,也要保住百姓的性命。”

        “那么吕文焕六年之前不就是可以投降了吗?又何必苦撑6年呢?若真是这样,襄阳军民是活下来了,但是他们成了亡国奴。换之,到了不想成为亡国奴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取舍呢?”

        “幸好天降大人。”吴澄赞叹道:“大人力挽狂澜,仅半年时间,竟然硬是从鞑子手中收回了襄樊,幼清对大人你的敬仰……”

        “其实投降也可以分为许多种,”张贵低声说道,看了看吴澄疑惑的表情,道:“假如吕文焕这厮投降之后便隐退,不为鞑子出力,那我个人绝对不会认为他是‘汉贼’”。

        “但事实怎样,”张贵怒道:“这老小子降了鞑子后,立即就成为了鞑子进攻南宋的急先锋,你们读人不是有一句话,翻脸比翻还快,老子容忍了他领兵攻击阳逻城堡,甚至容忍了他暗中和沿江边防统军走私粮食。”

        “可你竟然主动攻击扬州,真是瞎了眼。”

        吴澄暗中惊讶,听说张贵这人特别护短,看来还真没错,不由有几分幸运:“是否扬州乃李庭芝李大人之故?”

        “这是另外一码事。”张贵摇了摇头,道:“这次是吕文焕主动前往扬州,也就是说他想立功,为了立功攻击昔日的同僚,攻击自己的旧主,这已经是道德、人品的问题了。”

        “董士选、吕文焕两军会师,扬州城下兵力应该已经接近三十万了?”吴澄转移话题,低声道:“听说扬州城内不过是三万多精锐,尚有厢军、乡兵若干,扬州,真能守住吗?”

        “扬州尚有数十万百姓。”张贵看了看吴澄,神秘说道:“战争,其实不仅仅是将士的责任。”

        “百姓,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吴澄苦笑,现张贵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甚至自己一点也不理解的话,只好继续问道:“均州军……”

        “不急,不急。”张贵打断他的话,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健康府。”

        “范文虎这人,可比吕文焕厉害得多了。”

        “哦?那倒不见得?”吴澄不服气说道:“吕文焕守襄樊,整整守了六年多,这还是没有援兵的前提。”

        “但是范文虎守鄂州,十数万大军,竟然连一年也守不住。”

        “呵呵。”张贵笑而不言,自己若是把范文虎的传奇经历告诉他,恐怕吴澄也会目瞪口呆。。.。

        无错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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