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撞破
与炼器山不同，凶途乃问心之路，它没有任何的杀机和凶险，只是一条直面恐惧的登山路。
人这一生，问一次内心就够了，故而一人一辈子只能走一次凶途，而这又是向领主发起挑战的必经之路。
不知多少个满月前，龙涅就已独自一人走过这条路了。
迷雾没有阻挡龙涅的脚步，没花多少时间，他走到半山的迷川处，夜幽也早已站在那儿，有怒不敢言的望着龙涅。
龙涅：“……”
倒也不至于吧。
夜幽幽怨道：“领主，您下次追人能不能别拉着我一起啊，真的很吓人的。”
龙涅：“？？”
啥玩意，我追谁了。
夜幽拿出从盼盼那搜刮来的手机，翻出海报当作证据，“我都查过了，您为了那个浅渊，专门套了个马甲在第五城一起拍戏。“
龙涅：“……”
不，这个马甲是我背的锅。
夜幽又调出前几个满月的直播回放，“您还和他一起参加节目，一起洗澡，甚至不惜去找摩格，得罪城主，就为带他来第一城玩。”
龙涅：“……”
妈的，夜幽你脑子里到底是啥。
“您为了他，真的是……”
“啪！”
龙涅一巴掌拍在夜幽头上，“你能不能认真点。”
夜幽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把手机收起来，小声嘀咕：“我很认真，一看就知道，您很喜欢他的。”
龙涅准备落下的第二巴掌停在半空中，他愣了下，没有否认这件事，手也落了回来，自嘲道：“这么明显吗。”
“也不算，可能因为我了解您，所以才看出来的。”
精灵不喜欢说谎，尤其是对信任的人，所以夜幽从不对龙涅说谎，他无比认真的说：“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在笑。”
龙涅是领主，高高在上的身份以及往昔的经历，让他对外人总会戴上一张冰冷孤傲的假面。而夜幽是少数的，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夜幽不知道龙涅的过往，但他知道龙涅爱玩，爱笑，还喜欢交朋友。和他的装出来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矛盾极了，
夜幽只看一遍直播回放，就明白自己的领主喜欢浅渊，但他也不懂，如果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带他来第一城，甚至还要得罪城主。
精灵一向有问题就问，夜幽问：“领主，为了他得罪领主值得吗。”
“值得。”龙涅不假思索回答。
他走到迷川旁，川水之上出现一个少年，少年笑嘻嘻抬头，他看着龙涅，满眼都是他。
龙涅下意识伸手抚摸少年的脑袋，但他的手却穿过少年，什么都没有摸到。
龙涅垂眸，轻叹一口气，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个迷川制造的幻觉罢了。
夜幽往前走几步，默默站在龙涅身后，心道还以为有喜欢的人，领主就不会对迷川发呆了，没想到又来了。
只要在第一城，领主没事就会来迷川，站在川前望着迷川制造的虚幻少年，伸手摸头，穿透摸空，如此反复很多次才离开。
只不过这次，夜幽再看少年，总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龙涅猜到了夜幽想问什么，主动开口：“小鱼儿就是浅渊，他已经长大了。”
夜幽一愣，“啥。”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龙涅说的是啥。
领主一直看的少年就是浅渊！
难怪领主专门去第五城找人家，还一起拍戏。
甚至不惜得罪领主，带他来第一城……不对啊，如果都认识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相认呢？
龙涅知道夜幽还想问什么，他的眼中划过一抹忧伤，“我先抛弃了他，而他也已经忘了我。对那个世界而言，我不知道消失多久了。”
他的语气明明没有多悲伤，但又似乎每说一个字，心都痛上一倍。
“其实忘记了也好，他可以没有顾虑的离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龙涅收回手，虚幻的少年消失了，迷川再没有出现新的幻境，而夜幽也听到了这辈子罪不可思的话。
“我啊，是天生的罪人，配不上他的。”
夜幽猛地抬头，大声反驳：“不可能，领主您怎么可……”
龙涅轻轻一个瞪眼，夜幽下意识闭上嘴。
他淡淡道：“我说的不是乱界，是我原本的世界。”
夜幽捂着嘴，但他的眼睛依旧在说：怎么可能有领主配不上的人。
龙涅看了夜幽挤眉弄眼的模样，勉强笑一下，但笑容转瞬即逝，他又转身面对着迷川。
这一次，迷川之上出现的则是成年的浅渊，龙涅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伸出手。
开心一段时间，留下点开心的回忆就够了，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涅又问：“你知道在来乱界前，我和小鱼儿认识多久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轻飘飘扫过去却又留下无比沉重的思念，压的夜幽不能说话。
“我在游历人间的第十年遇到他，而后近百年，我的身边都是他，直到我来乱界的前一天，他还睡在我怀中。”
夜幽吞了下口水，凭借自己多年挨打的经验，他非常确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话，只要静静听着就好了。
事实上，龙涅也确实只需要一个无声倾听的人。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自己的往事，没对施涵说过与少年浅渊的故事，也没对少年浅渊说过遇到他之前的日子。
甜也好，苦也罢，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就这么一个人憋着走到了今天。
而现在，故人来了，陪伴了他半身的人，就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他憋不住了。
需要一个人静静聆听，让发泄他这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一人走过的苦痛。
“我的父亲是龙族圣子，一个要做中央妖帝的男人。可他爱上了洒脱的人间侠女，为她背叛了整个妖族，相应的，母亲也为他舍弃了家族。他们成了各族的罪人，于是，生下的我也便带了天生的罪。”
“我的童年在无尽的追杀与逃命中度过，多少次都是九死一生，直到父亲带我们逃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才彻底安定下来。”
龙涅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回忆太过久远，他的记忆也模糊了。
过了好久，他才再次开口，语气平淡，缓缓诉说，仿佛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他。
“应该二十年吧，他们将各自的本事全部交给我，在我学成的第二年，母亲就过世了。父亲放不下我，又陪了我不知多少年，教了很多我听不懂的人生哲理，然后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选择去陪她了。”
龙涅垂眸，迷川跟着幻化出他的心中所想，是一个青年站在土坑前，旁边歪着一个石阶，顺着少年的视线，坑中放着的是一个双人棺材。
青年的面容迷糊，夜幽猜测那应该就是以前的领主了。紧接着画面动起来，青年拿起铲子，一点一点铲着土，从白天铲到黑夜，从未停止。
他用牙死死咬住下唇，整个眼圈都是红的，眼眶早就湿润了，泪水一直打转却没有流下来。
终于，棺材被彻底埋葬在地底，只剩一个小土堆。
青年将一旁的石碑立起，石碑上的字迹模糊，夜幽不知那是日积月累的磨损，还是领主已经记不得了。
立好石碑，青年又跪下来，他拿出一把匕首，又一点一点在字迹旁刻下另一段碑铭。
“倘如我是纯种的龙，百岁时可能还只是少年。可惜我不是，所以长成了青年，在不到百岁的年纪埋葬了这世上最后爱自己的人。”
碑铭刻完，匕首落地，青年的泪终于止不住了，他的脸靠在坚硬的墓碑上，大哭起来，仿佛他的父母依旧在。
幻境不会发出声音，可是夜幽却真的听到了青年的哭声。
他哭的撕心裂肺，哭得嗓子再发不出声音，指尖划着墓碑，在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鲜红的血痕。
青年的痛，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无人倾诉。
从此，天地间，他只剩一个人了。
龙涅的声音哑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多年后回忆起亲手埋葬的亲人，会是怎般的伤感。
“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过去那么久，外面没人会记得我了吧，一直很想出去看看，可那时父母还在，我不想孤单一个人，所以留了下来。”
“但那个夜晚过后，只剩我一个人了。于是，我一个人背起行囊，又一个人去往人间，只能一个人四处游历。”
“即使是半妖，我的寿命也不是人类可比的，几十年都不会变的相貌，让我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呆着。”
龙涅顿了顿，却没有再开口，就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讲述了。
“然后呢。”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龙涅和夜幽同时回头，是浅渊正站在后方不远处。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夜幽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你这就上来了？”
此刻，浅渊也终于明白之前的违和感到底出在哪了，他冰冷的视线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夜幽身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们俩认识。”
他的语气笃定，眼神吓人，气势上与发火的领主不相上下。
夜幽是被龙涅吓大的，他“啪”一下捂住嘴，又一溜烟躲到龙涅身后。
他捂着嘴，声音闷闷的，非常小声道：“您自己解决吧。”
龙涅：“？？”
夜幽你别怂，继续装高冷啊。
浅渊见夜幽跑了，视线又转向盯着龙涅，身边飘散的寒气肉眼可见，他脚下，寒冰在一点一点蔓延。
龙涅：“！！”
看得出来，小鱼儿非常生气。
“你呢。”他的声音很冷，“你有什么想说的。”
夜幽抖得不行，龙涅心道真是丢人啊，他把夜幽往身后又藏了藏，估算着浅渊到底听到了多少。
片刻后，龙涅硬着头皮尴尬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浅渊：“你说母亲去世的时候。”
龙涅松了口气，那小鱼儿应该猜不到我就是龙涅。
下一秒，他低头见寒冰蔓延地更快了，飞速朝着自己逼近，强行转移话题：“你在凶途里面看到什么……”
“别转移话题。”
浅渊说完，不止寒冰又近了几分，龙涅身后的迷川也跟着躁动起来。
龙涅：“！！”
妈耶，忽悠不过去了。
“冷静，你要问什么我都说。”龙涅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寒冰的蔓延停止，浅渊挑眉：“真的？”
龙涅放下手臂，无奈摊手，“真的，你问吧。”
“你到底是谁，和夜幽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偌大的岛屿，不可能只有一个副官。我的真名叫颜享，和夜幽一样，都是血渊领主的副官。”
龙涅身后的夜幽：“？？”
领主您说谎不打草稿的吗，您明明只有我一个副官。
“真的？”浅渊的语气明显不太相信。
龙涅点头，“真的，比真金还……”
浅渊打断龙涅，“为什么同为副官，夜幽这么怕你。”
龙涅身体一顿，心道忘了这茬了，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好了理由，“那是因为……”
“夜幽副官，你来说吧。”
再次被打断的龙涅：“！！”
妈蛋，叫一个精灵说谎，这不是为难人家嘛。
被点名的夜幽：“？？”
为什么，我都躲起来了，还能躺枪。
龙涅“嗖”一下让开身子，一巴掌把夜幽推出去，一点没有卖队友的悔意，催促道：“快点，夜幽，问你呢。”
夜幽先是望了眼龙涅，又瞄了眼浅渊。他被两个人夹在中间，两人还都用一种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夜幽喉咙“咕嘟”一下，吞了一大滩口水，他到底是说谎呢，还是不说谎呢。
浅渊：“快点说啊。”
话音落下，迷川好像又躁动起来。
夜幽：“！！”
我说我说。
夜幽第一次知道，原来精灵逼急了，真的可以谎话脱口而出。他直接脱口而出一个有理有据的谎言：
“颜享虽然和我同为副官，但他比我早来乱界很久，我成为副官后也是他在带我。而我一犯错他就打我，久而久之，他在我心中，比领主还可怕。”
龙涅听完夜幽的话后，在心底松了口气，夜幽真的是难为你了。
“真的？”
夜幽疯狂点头，眼神真挚，语气也没有半分说谎的心虚感：“真的，你知道的，精灵不会说谎的。”
浅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个说法，地上的寒冰在慢慢褪去。
龙涅彻底松下紧绷的神经，终于糊弄过去了，夜幽干得好。
夜幽：“……”
呜呜呜，我说谎了，我脏了，我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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