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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得知真相


草棚内没有蜡烛,只余月华洒下的微光。月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落在她耳边重重的呼吸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烫意。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竟然可以这般亲密。

        雨声点点,可无人在意。他低头,埋在她怀里,她本能地抱住了他的脑袋,轻扯他的发。不知是疼还是欢喜,她仰起头落了泪,泪水顺着眼角落在干草上,又渗了进去,无了影踪。草棚外的夜雨打着芭蕉叶,她觉得自己便似那片芭蕉叶,荡在夜雨里,载沉载浮……

        雨势渐渐小了,不同于昏睡了过去的新嫁娘,新郎官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心口发烫,抱着新嫁娘的红彤彤的小脸儿亲了又亲,将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受夜雨寒风侵袭。

        他望着草棚外的夜空,月色皎洁,甚美;星河灿烂,甚美。就连眼前绵绵不断的夜雨,他也觉得甚美。在这一夜,在这一刻,他觉得天地甚美,因为她在怀里。

        公玉煦,苍穹浩瀚,正如我待你之情,浩瀚无垠。他亲了亲新嫁娘的发,在心底悄悄许下情意,天没有边际,正如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尽头。

        七月二十,雨,夜宿乡野小屋,与妻月下成亲。他在心头刻下这句,待来日,有了纸笔,便落下心中意,留待老了之后,再细细回忆。

        七月二十这日,连绵的雨不绝,清河王世子慕容珏和他心尖上的姑娘,在衡山脚下的一处孤村,在漠漠水田间,在呱呱蛙声中,在皎洁的月光下,在灿烂的星河里,成了亲,洞了房……

        自从,你我便是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你中有我,亦是我中有你。

        “冷,好冷……”她凑近热源,贴着他。

        被怀中妻子呼冷的声音惊回了思绪,他摸了摸她的手臂,察觉到她细细的手臂冒出了冷疙瘩。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真是粗心。他是男子,身上火气大,自然不怕冷,但她不同,她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怎么能忍得了夜雨寒风?她中了药,没办法,才在此处行了夫妻事,但事过之后,他却只顾着自己偷乐,没有及时察觉她身娇体弱,受不了冻……

        角落里的荷花落了一朵花瓣,似乎是在谴责他不够体贴。他穿上衣服,拾起花瓣,执起荷花,给她披了一件半湿不干的衣服,抱起她,朝小屋走去。

        已经过了很久,被窝里只残余丝丝温度,她无意识地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崽,抱着自己攒着热意。

        他忽然有些眼热,公玉氏千娇百宠的女公子应该酣睡在温暖的闺房里,有燃起的香炉,有暖,床的丫鬟,有……总之,不应该像现在这般,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他。他仰头止住泪意,轻轻掀开被子,抱住她,摩擦着她的胳膊和后背,驱散她的寒气。

        “世子……”他身上热,她本能地拱到他胸膛,脸贴着他,口中喃喃。

        她唇角微弯,有着笑意,即使在梦中,她也笑着喊他亲近他。她可真傻,慕容珏亲了亲她的脑顶,眼眶微湿。

        公玉煦,我必不负你。

        “布谷布谷”,屋外传来布谷鸟的声音,慕容珏蓦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蒙蒙,将亮未亮。他轻轻放开怀里的妻子,在她的额头上落了一吻,披衣下地。出了屋门,才发现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皱了皱眉头,天气湿漉漉的,有些蕴凉。

        她昨夜受了冻,手脚一直冰凉,须得他不停地摩挲,才有了暖意。她那么怕冷,离了他,肯定又要跟只小猫崽似的蜷缩成一团取暖了。想到这里,他那双如寒潭一般幽静的眼里有了动容。必须得快去快回,他暗道。

        “世子。”院中落下一个身影,像从天上落下一片叶子,无声无息。

        慕容珏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再说话,莫要扰了他妻子酣眠。

        院外半里地处,一个身穿灰衣的青年男子恭恭敬敬地跪地俯首,“世子,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交代下去了,一有消息,便告知您。”

        清河王府出事当日,有五万亲卫乔装成百姓出了城,自此隐姓埋名散落在全国各地。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平日里并不来往,只有事时通过暗号传递消息。机缘巧合之下,副将荣延在衡山脚下的沅水镇发现了世子的踪迹,至此,这五万亲卫才得以重见天日。

        “嗯,起吧。”慕容珏抬手,虚虚扶起忠心耿耿的副将,“若是早已死了,便就近给她供个香火;若是还活着,便派人护送她至建康太守府。”

        荣延称喏,“属下领命。”

        天灰蒙蒙的,水田笼罩在水雾中,看不到尽头。“你回去守着院子,不要惊动任何人。”留下吩咐后,慕容珏便朝远处的水田走去。

        “喏。”世子说守着院子,其实是守着院子里的小女娘,荣延完全明白。世子是个冷情的人,平日里和王爷王妃也不大亲近,可那日在沅水镇,他亲眼见到世子将一位美貌的小女娘抱在了肩上,只为让她痛快地看场把戏。于是他便知了,这位小女娘必定是世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对了,”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慕容珏转身,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今日起,她便是我的世子妃了,你们见她,便如见我,该有的尊敬,一分都不能少。”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可话中的内容却不容忽视。

        “属下必誓死效忠世子,效忠世子妃。”荣延单膝跪地,肃容抱拳。这下,他完全明白这位小女娘在世子心目中的地位了。世子既然说了她是世子妃,那他们又怎敢不恭敬?只是不知这位小女娘是哪家的千金,这么有本事,连世子这般冷心冷情的人也能降服,可真是不得了了。刚刚世子提了建康太守府,这位小女娘会不会出身于此?荣延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院子守着女主子。

        水田边,大树下,绑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子,男子衣服上还晕染着斑驳的血迹。慕容珏迈着不轻不重的脚步走近,捏起他已经脱臼的下巴,“淋了一夜的雨,滋味如何?”他哼笑着,语气薄凉。

        被雨打风吹了一夜,伤口时不时渗出血,疼得他彻夜未眠。此时,他脸色发白,手脚的皮肤也被浸泡得发软,这其中的滋味当然是不好受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只求一死了事,省得被折磨羞辱,可他的手脚被绑了,下巴也被卸了,就算是想死,也没有门路。

        “滋味如何?这话应该是我问世子吧。”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打算服软。

        “世子,滋味如何呀?”他忍着痛意,咧着嘴邪笑,“我瞧着世子神清气爽,想来滋味是不错的,哈哈哈哈哈,世子该感谢我才对。”

        “冥顽不灵。”慕容珏松开手,直接朝他的胸口踹了下去。若不是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刚刚他便一脚了结了他。

        “咳咳咳。”李正咳出了血。即使慕容珏未使出全力,那一脚也伤了他的肺腑。

        “说吧,这块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慕容珏掏出昨夜从李正身上搜出的那块玉佩,慢慢地摩挲着。

        这块玉佩是用最上等的和田玉制成的,玉质通透,触之即温,极为养人。玉佩的正面雕着盘龙和祥云,不是一般人可以佩戴的。慕容珏也有一个相似的,或者说,慕容氏从“王”字辈的皇孙们都有一个相似的。只不过,他的那个玉佩背面刻了一个“珏”字,而这个,背面刻了一个“瑱”字。

        因为父母的前尘往事,他并不亲近慕容瑱,也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兄长。可,手中的这块玉佩,确实是他的“长兄”慕容瑱的。当然,慕容瑱到底是不是他的长兄,还得看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的反应。

        看着慕容珏手里的玉佩,李正心中生了悔恨,悔恨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动了恻隐之心,在清河王府出事的那天,趁乱从已经死了的慕容瑱身上取了这块玉佩,留作纪念。不是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东窗事发,被人发现了这块玉佩,会牵扯出更多的陈年往事。可,可怎么能真的无动于衷呢?死的人是他的长子呀,对于这个长子,他从来没有尽过一天作为人父的责任,还间接成了杀了他的凶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间接杀了自己的孩子……

        “捡来的。”他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只作不知。

        “顺便一捡,便能捡到一位皇孙的玉佩?”慕容珏并未错过他眼底的波动,“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是世子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李正表现得满不在乎。

        “宁死也不出卖主子,是个好样的。就是不知,你的主子是否知道自己养了一条如此忠心的狗?”慕容珏笑着上前,按住了他的伤口。

        被绑了一晚上,颈脖处的伤口被雨水浸湿,先是腌得发疼,而后慢慢没了知觉,现在被慕容珏猛地按压,疼得他打了一个激灵。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咬牙不语,眼神凶狠。

        “慕容渡倒是挺会养狗的。”慕容珏砸吧一下嘴,满是讥讽。

        “昨夜我见你,便觉得熟悉,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你。”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瞬,“直到我从你身上搜出了这块玉佩。”

        “看着这块玉佩,我突然明白在哪儿见过你了。”慕容珏紧盯着李正,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反应,“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我觉得你有些熟悉,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不是你长得像他,而是他长得像你。”话停在这里,李正的眼眶缩了一下。

        “慕容氏从“王”字辈的五个皇孙,除了他,都生了一副胡人长相。若说是因为生母的缘故,除了慕容琮,我们剩下四人都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为何只有他生得不似胡人?哈哈哈哈哈,真相原来是这样的,他根本就不是我父王的孩子。之前一叶障目,看不真切,如今见你怀揣他的玉佩,忽觉原是如此……”

        慕容珏莫名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真是荒唐呀!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真相是这样的,王府里竟然埋了一枚长达二十年的棋子,“二十年前,你曾追随慕容渡来过王府,对也不对?”

        “我说不对,世子信吗?”李正自嘲,“世子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你们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呀!”慕容珏嗤笑,“慕容瑱,是你和白燕的孩子,对也不对?他的出生也是一场阴谋吧。”

        “慕容渡呀慕容渡,”慕容珏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二十年前,他才多大呀,便有这般心思了。枉我父王把他当作可信赖的至亲手足,怜他少时遭遇,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只等他来钻。”

        “白燕和慕容瑱便是你们安插在王府的奸细吧,所谓的意欲篡位的证据——龙袍和冕冠,也是你们安排他们俩提前埋下的吧。”

        “清河王府养了他二十年,他便是如此回报的?”慕容珏咬牙切齿,“真是狼心狗肺!”他虽不待见他,可也从未为难过他,父王更是把他当作亲生孩子疼爱,可他却……

        他顶着皇孙的身份活了二十年,享尽了荣华富贵,却恩将仇报,毁了王府,多可笑呀!他的存在,一度刺破了他父王和母亲的感情,可到头来,他却是假的……

        “你不必如此看轻大公子。”李正意欲为慕容瑱辩解,不愿让他的身后名受污。因为他知道,慕容瑱看重慕容珏这个“弟弟”,想来,他一定不希望“弟弟”误会他这个“兄长”。既然真相已经被慕容珏勘破,那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就让他这个亲生父亲,来为他做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吧。

        “大公子什么也不知道。”李正回忆那日血案,“他是为了救清河王而死的。”

        “到死,他也是喊着父王,喊着儿子相信父王的。”

        回到院中,慕容珏仍有些恍惚。回想起李正说的那句话,他眼角有些湿润,他到死也是姓“慕容”的,那便让他这一辈子都姓“慕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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