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是同路人
公玉煦双手托腮，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莫要忧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
慕容珏悠悠地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水慢慢饮着。
“世子，这是有了出城的好主意了？”
公玉煦惊喜地睁大了圆圆的杏眼，好似一只初涉人世的麋鹿。
“并无。”
慕容珏放下杯盏，轻轻摇头。
“那，那你……”
那你还这般怡然自得。
“嗯？”
慕容珏疑惑地看向那双如同麋鹿一般纯澈的眼眸，看似在问，你方才准备说些什么？
公玉煦吞下了上句话，换了个说法，“我以为世子胜券在握了。”
“那倒没有。”
“只是，比较熟悉城门附近的地形。”
“等到了晚间，守城士兵松懈了，再伺机掠过城池而出……”
“你要单刀直入！”公玉煦大惊，满面难以置信。
慕容珏朝她点点头。他不是在说笑。
“那，世子，你有几成把握？”公玉煦问道。
“四成吧。”慕容珏敲了敲杯面，语调淡淡。
没遇上公玉煦时，他便是打算这般出城的。那时，他还身受重伤，只有二三成的把握，可以跃过城门而不被发现。但，一旦他被发现，恐怕就无力脱身了。
“那怎么能行？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怎可贸然行事？”公玉煦并不认可这个法子，甚至还有些气恼，气恼他不顾及自身安危。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
慕容珏眉眼平和，并不觉得这个主意有什么不妥之处。相反，在他心里，这个主意最为合适，就算被发现，也不会牵连到她。
自始至终，他都是这般打算的。这条荆棘之路，他从未想过要带她走。他要她走的是一条煦日和风，繁花似锦的阳关大道，他要她安顺无虞，他要她国色生香。至于这条独木桥，他一人来走。
“我有四成的把握不让守城士兵发现我的踪迹。”
“就算被发现了，我亦有六成的把握，能够摆脱追兵。”
“那剩下的四成呢？你怎可轻易把性命交给上天？”
“天意如何能揣测？瞬息之间，风云涌动，岂是人能把握的？”
“如若逃不出来呢？逃不出来又当如何算？”
公玉煦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地质问。
“何为天意？”
“事在人为。”少年声音低沉，冷冽，透着一丝桀骜，“若真有天意，那也是人意！”
“我从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少年的眼底迸发出一抹光，亮得直摄人心。
透过这双眼，公玉煦仿佛触到了真正的他，意气风发，轻狂不羁，坚定地对着命运说不服。
是啊，这罕言寡语的外皮下，藏着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仿佛意识到方才态度有些强硬，慕容珏缓和了语气，“莫要忧心。我心中早有谋算。”
“我并非质疑世子的能力。”公玉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是，皇次孙恐怕早已在城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你来闯。”
“我知世子武艺高强，可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可皇次孙的兵马何止百十，世子不过凡胎肉躯，如何以一当千，以一当万？”
见慕容珏不言，公玉煦又道：“此乃生死攸关之际。世子只有六成的把握，却要单刀独行，这分明就是一场豪赌！”
“就算赌赢了，怕也是头破血流，皮开肉绽。”
“那又如何？”
慕容珏满不在乎。既然选择走这一条路，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莫说是六成，即使只有一成的把握，我也要闯。”
“至于你……”
“不必与我一道。”
慕容珏狠心地丢下了这句话。
“你，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公玉煦樱唇发白，眼里蓄满了泪，“我，我以为，我们是要一道出城的。”
若路途平坦，自是一道前行；若是不平，那便我一人来走。
慕容珏忍住心头的痛意，撕开了鲜血淋漓的现实，“即使一道出城了又如何？”
“女公子要归故里，而我要去荥阳。”
“自始至终，我与女公子，都不同路！”
“你，你什么意思？”公玉煦浑身颤抖，眼帘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们，不过只是，相逢一场罢了！”
慕容珏扭头，不敢看她。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忍不住了。
“你，你简直……”
“不可理喻！”
公玉煦泪如雨下，掩面跑至内室；慕容珏起身想去安慰，却又僵硬地立在原地。
一道屏风，隔绝了二人，气氛冷到极致。
直到晚膳时，也不见公玉煦出来。
到底拗不过她，慕容珏走进内室，站在床前，轻言轻语，“该用膳了。”
公玉煦自听到他的脚步声，就把头蒙到被子里，不想理他。
“你身体弱，不能不用晚膳。”慕容珏柔声劝道。
公玉煦一声不吭，卷着被子，滚到了更里边。
“这么热的天，你裹着被子，不闷吗？”
“要你管。”被子的声音嗡嗡的。
“不用晚膳，到了夜里，又该胃疼了。”
“我胃疼不疼，跟世子有什么关系？”
太热了，公玉煦掀开被子，额间已是香汗淋漓。
她呛道，“毕竟，我与世子不是一路人，世子还是莫要管得太宽。”
会顶嘴，总比不理人要好，慕容珏无奈，“是我不对，说错了话。”
“世子智勇双全，怎么会不对呢？”
公玉煦气急了，她这么为他着想，他却不领情。这都哭了一个下午了，他就搁那站着不动，也不知道来哄一哄。
慕容珏被怼得噎住了，“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用膳。”
还是那句话，“萍水相逢而已，我用不用膳，关世子什么事？”
“好好说话。”
“我就不好好说话！”
慕容珏闭了一瞬眼睛，又立即睁开，坐到床边，捞过赌气的少女，抱至外间餐桌。
“快些用膳。”慕容珏将碗筷递到她跟前。
公玉煦扭头，就当没看见。态度摆明了，就是不理他。
“只要你用膳，我都听你的。”慕容珏哄道。
公玉煦嘴角咧开，又迅速收回，“真的？”
“真的。”
公玉煦接过筷子，“那你要跟我一道出城。”
慕容珏叹了一口气，“好。”
看着对面少年昳丽的容貌，公玉煦没忍住，说出了心中的打算，“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完美地避过检查。”
“什么？”慕容珏又给她夹了一块豆腐。
公玉煦咬住筷子，“你可以扮作女子。”
“你说什么？”慕容珏脸色沉了下来。
话都说出去了，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公玉煦眼一闭，心一横，“世子可以扮成司琴。”
“你再说一遍！”
这下是真的惹了慕容珏。他放下筷子，眼里含着怒气。
“世子，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不能冲她发火，慕容珏忍住怒意，起身欲上阁楼，眼不见心不烦。
公玉煦跟个小牛犊一样，冲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拦住他的步伐，“你别走呀！”
少女的语调满是娇意，“你听我说完嘛……”
“江南礼教重，女子甚少外出。即使出门，也要戴着帷帽，不能让外男瞧见面容。世子可扮成司琴，与我坐在马车里。我会安排司琴暂时留在崔府，等风声松了再回建康。这样一来，人数对上了，也不用查长相了。”
“毕竟，守城士兵的关注点在男子身上。”
“世子扮成女子，可以掩人耳目。”
说来也奇怪，上一刻他还怒气冲冲，下一刻她一抱上来，满腔的怒意便不翼而飞了。
不生气归不生气，原则不能动。
“不行。”
公玉煦自他怀里抬起头，嘟着嘴嚷嚷，“这么好的法子，为什么不行？”
“快打消这个念头吧。”
她实在太可爱了，慕容珏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别想了，这不可能的。”
“世子，你就委屈一下嘛。”公玉煦嘟着嘴，没意识地撒娇，“这法子多好呀！完全可以躲过城门搜查。”
“兵不血刃，没有伤亡，你就同意嘛……”
“不行。”
“刚刚你还说了，全听我的！”
慕容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除了这个……”
“骗子！”
“你说什么？”崔老夫人猝不及防，“怎么突然要回去？”
晚膳后，公玉煦去了福禄堂请辞。
“煦儿真是心狠，这才待一个月，就要抛弃我这老婆子了……”
一听到外孙女要归家，崔老夫人就舍不得。煦儿长到十四岁，她才与她处了一个月，这一去，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她泪眼婆娑，“就不能再陪陪外祖母吗？”
公玉煦也舍不得外祖母，可人命关天，眼下还是送慕容珏出城要紧。来年，她可以再寻个机会来清河。
“外祖母，您莫要哭，煦儿也想陪在您身边。可九月里，大哥要娶新妇，我这做妹妹的，不能不去贺喜呀。”
公玉煦抬手，轻轻抹去了老人的泪。看着外祖母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她也心里难受。
“那你就跟你大哥好，不跟我这老婆子好了？”
老小孩呀，老小孩！说的便是崔老夫人此时的模样。她就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不复往日威严。
“我当然是跟外祖母好啦！”公玉煦躺在崔老夫人腿上，哄道。
“哼！就知道说好话，忽悠我这老婆子。”
“我没有骗外祖母！我最喜欢外祖母了！”
崔老夫人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叹息道：“要走就早些走吧。近日里，清河郡不太平，你早日归家，我也能早日安心。”
活到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道理是她不明白呢？不过是不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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