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鬼箭羽（四）
一路上江缨精神保持高度紧张，白日这女鬼都不容小觑，更何况是妖邪纵横的晚上？
但是一路上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江缨甚至连一丝虫鸣也没有听见。想必是她身边女妖的缘故。
“对了！”女妖突然一拍手，江缨一惊，下意识地要将剑刺入眼前妖怪的脖颈中，又被她自己生生止住。
女妖无知无觉般地笑道：“既然江缨大人告诉了我名讳，那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名字才是，这样比较有礼貌不是吗？”
“我叫姜鹤。叫我姜鹤就好啦，江缨大人。”
“听起来不像是你生前用的名字。”
姜鹤笑着点点头：“对啊，我刚刚取得。人已身死，前世种种自是往日云烟。这个新名字是不是很适合我？”
江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紧了紧姜鹤身上的金缚线，“不要这么多废话，快走。”
姜鹤笑了笑不再多言。
就这么静默着走了一路，姜鹤停住了脚步，江缨举着核妖符扫了一眼，正是白日那片空地。
“下面埋着的就是你要的真相。江缨大人。”
姜鹤道：“麻烦您再解开我的一只手吧——放心，我知道我背后贴着符咒，绝不会刷什么小心思的。”
江缨挑了挑眉：“你要把这边埋着的土翻开吗？”
姜鹤回头看了看她：“……对。”
江缨看向空地一旁的石阵，道：“那会破坏石阵吧？我要先去检查那个石阵到底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想必是埋我的人怕我的怨念作祟而摆出的镇压的我阵法吧？可一点用没有，我不还是出来了？”姜鹤再一旁嗤之以鼻。
江缨没有理会姜鹤，只是一手拉着金缚线去往石阵边仔细探查。
可以看出这些石头是按照一定的顺序摆放，江缨之前并没有见过这种阵法，但这阵法并没有带镇压元素，绝不是能够镇压恶灵。江缨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姜鹤，又看了几遍记住了阵法，只待回长宁后查证。接着她转脸对姜鹤说：“我要把这个法阵毁掉了。”
姜鹤无谓地道：“请便。本来我要掀开这片土这个阵也是要被毁掉的。”
江缨剑一扫，剑气带起的气流毁坏了阵符，接着她比诀解开了缚在姜鹤右手上的金缚线。
“开始吧。”江缨看着那片平地道。
姜鹤回头看了一眼江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诡异笑容：“不要忘记你说的话，江缨大人。”
江缨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心狂跳起来，心中似是隐隐有了预感，她坚定答道：“我说的话，自是不会忘的。”
姜鹤伸手，修长的手指指向空地，空地上的砂石飞粒像是有意识一般跳离了空地，很快那片土地便慢慢凹陷下去，露出了深藏于土地中的掩埋之物。
最上面的是一具半腐的尸体，恶臭之气铺面而来。这具尸体的面容已经腐化，爬满了蠕虫，已经辨识不出死者生前的面容，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玉坠，身形和她身边的站着的姜鹤相差无几。
江缨对于看到姜鹤尸体的事情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地上除了那具尸体以外，还有十几具骨架。骨架的时间明显要比姜鹤早很多，有些骨架上还散落着破碎的布，而有些骨架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发黑。
但无一例外，这些骨架都是女性的骨架，而且身形相仿，想必死时都与姜鹤的年龄相仿。
江缨下意识数了数这些骨架的数量，包括姜鹤的尸体在内，一共有十四具。
江缨站在这可怖的死人坑前，心中闪过种种可怖的猜测。她强力忍住起伏的心绪，看向一脸平静地注视自己尸体的姜鹤：“这到底……”
江缨咽了咽口水，她的嗓子因为强烈的冲击已经变得嘶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死者、到底是谁？”
姜鹤看着她，突然笑了。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是单纯地勾起嘴角的笑容，却比愤怒、悲伤、痛苦的话语和表情更让人感到震慑。
江缨一瞬间被她的笑容所震慑，怔在原地。
姜鹤语字清晰、一字一顿道：“我和她们，还有紫苑都是一样的，若我没有堕为邪祟，想必明年这个时候，紫苑的尸体也会在这里了吧。”
“我、紫苑，还有另外十三个少女，我们都是广南王养的家/妓。”
姜鹤勾起嘴角：“你知道广南王最爱的消遣是什么吗？就是消遣貌美年轻的少女，玩弄他们、折磨她们、她们越痛苦他就越高兴，如果不小心怀孕的话，就打下来，因为平民出身的我们不配有贵族的孩子。”
“一年，每个少女平均只能撑过一年。这里的十四具尸体，不是死于强制流产、就是死于广南王恶劣粗暴的趣味。这些被抛弃的少女在将死之事，广南王就会命人把这些少女的尸体抛弃在这里，因为这里很安全——鬼箭羽山有邪祟作乱的事情，让寻常人们不敢接近这里，自然也就不会发现这里的死人坑，不会发现我们高贵的封地主私下里却干着种令人作呕的虐杀勾当。”
“江缨大人，你知道这鬼箭羽山的传闻是什么时候出现吗？”
“是十四年前出现的。江缨大人。”姜鹤看着江缨的眼睛，“而这第一具尸体，就是十四年前埋下的。”
“没错，”姜鹤淡声道，“鬼箭羽山的邪祟传闻，就是广南王为了不让死人坑暴露、不让他仁慈开明的美名有损而编造出来的传言。”
“想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吧，谎言说了千百遍就会成真，如今我的怨念、另外十三个少女的怨念聚合在一起，怀着对他的恨意生成了我，我就是在这里所有枉死的少女的集合体，我成了传言中的鬼箭羽山的邪祟。”
姜鹤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嘲笑。
“真是讽刺啊。”姜鹤说道，“明明说鬼箭羽山有鬼的是他，如今鬼真出现了，他反倒慌了，马不停蹄地请了除妖师来诛杀我，若不是您的话，想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毕竟这个世上，贵人的命总比我们这些平民的命金贵些，是吗？我们死了多少也没人知道没人关心，就这么轻轻地死了，就想吹走一粒灰尘一般无足轻重；可是广南王就不一样，他杀了多少人也没关系，我们不过是稍微反击一下，甚至到现在还没真正的出手，就有人上赶着的人来保护他，不让他收到一点点伤害。”
“也是，毕竟那可是广南王大人啊？我们在他眼前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工具玩物罢了——死了不过就是玩具坏了，换一个就好了——想必那些贵族就这么想的。”
“可是我不甘心，江缨大人。”姜鹤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我们平民的命就活该被践踏、侮辱，就因为我们是平民，所以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姜鹤的瞳孔闪过一抹血色，“江缨大人，你觉得我做的有错吗？难道他不应该死吗？”
江缨看着姜鹤，突然道：“……如果如了你的愿，杀了广南王，这之后你又当如何？”
姜鹤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她胸前的玉坠：“我要带紫苑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我和紫苑从小就认识了，我们被买下来送达教坊当做家/妓培养。紫苑是这些女孩里最小的一个，她是千金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被卖了进来，一开始赶紧来的时候，食水不进，挨了不少打。我见她年纪小，便有意地照拂她，逐渐我们便关系亲密起来。她就送了我这个玉坠，她说这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我们就像亲姐妹一般亲密了。我们无数次想逃跑，但是都没有成功。但我们一直没放弃。”
“教坊里的姐姐们一年比一年少，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我和紫苑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有一天，有人来通知我，到我离开的时间了。我被送到了广南王府，终于知道了那些教坊的姐姐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同时也知道了她们一直没有回来的原因。我反抗过、逃跑过，但都失败了。我知道我此生已经结束了，就算是死也是最痛苦的死法。”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太痛，身上不断流血，连意识都不甚清楚了——我知道我要死了了。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被布裹上了，被人抬着到了这里。我就这么被放在地上，大概是……”
姜鹤转了转脑袋，指着斜对面的那个树下，“被他们放在了那里。——我被裹在布里，他们铁锹铲地的声音让我清醒了点，我用最后一点力量拨开了一点裹着我的布，看见他们在挖的这片空地，还有坑里的那些白骨。”
“想必这些白骨就是那些消失的教坊姐姐吧，我不就以后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还有紫苑，我死了以后，紫苑就要来了吧，在一年以后，也会像今天的我一样，被折磨得濒死然后被埋在这里，化成白骨——”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决不能就这样放过广南王，决不能让紫苑这样死去，她是我全世界最重要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只是想要和我的妹妹一起好好生活而已。”
“抱着这样的怨恨和执念，我死去了，但又一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想必是神明听见了我的请求吧。”
“江缨大人，我做错了吗？如果我不杀广南王，就会更多无辜的少女惨死，你说你的职责是除魔卫道，告诉我，究竟我和广南王到底谁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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