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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孟春时节,阴雨连绵,白日里天色昏昏沉沉,好不清爽。

        林珏夙夜疾驰,顾不得风雨袭身、道路泥泞难行,终于在出殡前赶回了薄山。昆吾山庄正门前急勒马,翻身而下,早有仆人来接马绳,林珏匆匆踏入前院,一把脱下披风与外衣,拿过递上来的孝服利落地穿在身上,一路至灵堂,见堂上棺木便庄敬地跪地叩首,哀泣道:“父亲,儿子来晚了!”

        堂内堂外的林氏族人或跪或立,皆掩声呜咽着,唯跪在棺前同样戴孝的林珩不曾动容,默然垂首。

        深夜,细雨不歇,昆吾山庄中的大部分人皆已散却,灵堂中除了服侍的家仆便只有在守灵的林珩。不知几时,林珩觉得闷了些,就独自一人来到院中廊下,望着雨幕出神。

        “已经是庄主了,还这般愁眉不展的?”

        林珩闻声回过头,林珏缓缓走上前来,神情尽无白昼间的悲伤之色。林珩问道:“赶了几日的路,怎么没去休息,父亲”说着一顿,转了语气,“会谅解你的。”

        林珏原本也不在意这堂上棺木中躺着的人,日间不过是碍着林珩的面子演给别人看的,故戏谑笑道:“本来是在睡的,不料被某人的叹气声吵醒了。”又抬眼关心问道,“父亲刚刚离世,可是族里长辈中有人耐不住性子,不安分了?需要我出手吗?”

        林珩侧过身来,看着林珏蔼声道:“我自有法子治他们,你不必担忧。倒是你,此次李家村之行,如何?”

        林珏无奈轻叹道:“失手了。”

        “怎会?”林珩诧异道。

        林珏若没有答言,反而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背的伤口,血已洇过白色包扎的布,透了出来。片刻后,林珏饶有意味地开口道:“哥,你觉得猨翼如何?”

        林珩虽不解他此话之意,但仍答道:“物华人杰,钟灵毓秀;山重林深,不测之渊。”

        林珏听闻此话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他兄弟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彼此甚是熟知,林珏素来为所求不择手段。林珩瞧着林珏眼神里难掩的兴奋之情,又瞥了眼他右手的伤,就猜到是有人招惹了他,便问道:“那人,是谁?”

        林珏淡淡答道:“无音阁阁主,宫璇玑。”

        林珏且笑且怒地望着雨幕,林珩沉默着看了他半晌,会意一笑,道:“父亲自病倒卧榻你就一直在外辛苦,也是时候歇息歇息。”说着又变了语气,“猨翼有巫族族长年少,现下掌权的乃是其母吕潔,也是无音阁真正的主人,此人借无音阁善用内帏控制各方势力,并非善类。”

        林珏转过头来笑道:“我不过起兴提一嘴,竟引得兄长这许多话,倒显得比我还关切。”

        林珩打趣道:“小没良心的,我不是为了你!纵然猨翼所占一地,也不值我薄山放在眼里,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有巫族内吕氏与庄氏争权夺势已久,在位者吕潔虽然姓吕,却在两族间二十年周旋,平衡了双方势力,不容小觑。无音阁作为她手中的利刃,看似中立不参与争斗,然是打破平衡的关键点,此时你冒然插手,当心些。”

        林珏冷笑一声,道:“我的这位‘姨母’声名在外,若我母亲能有她几分手段,也不至于此。”

        林珩听闻林珏提起自己的母亲,不禁顿住了神情,当年吕凝被有巫族当作礼物送到薄山,那时的林氏庄主即林珩的父亲并未善待她,以致她生下林珏后便离世,这件事一直是隔在他兄弟二人间的刺,多年来两人都默契般避过不谈,林珩遂侧过身去,语重心长道:“让方明跟着你,我好安心。有事传个信回来,吕潔如敢动你,我踏平猨翼。”

        林珏微微一笑道:“我是去挑事的,哥你未免太霸道了些。不过”又欣慰沉下声音,“谢谢你。”

        猨翼有巫族族长府的书房。

        宫璇玑端正地垂手跪在地上,吕潔坐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厉着神情。

        宫璇玑开口道:“此事会被昆吾山庄察觉实是璇玑的不当心所致,请老夫人责罚。”

        吕潔冷冷质问道:“是你不当心还是你手下的人不当心?做事不干不净,不必留了。”

        宫璇玑闻言一惊,忙叩首道:“确是璇玑之过,望老夫人勿要怪罪他人。”

        吕潔见宫璇玑执意如此,一时怒起,却又把话咽住,沉默着看了她片刻,略有惋惜地长叹道:“璇玑,你太让我失望了。”微微侧目示意,“老规矩,不伤身子不伤脸。”说罢起身出去了,守在外的仆人重新关好门。

        此时一直立在吕潔身侧听侍的霍言走到宫璇玑面前,开口道:“姑娘,得罪。”

        她虽面无神情,宫璇玑却感觉一阵阴寒。

        宫璇玑淡然开口道:“姑姑,言重。”

        书房门外吕潔端立在台矶上,庄及正神情郑重地站在她面前,猝地躬身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吕潔沉思打量了他,一笑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去安歇?”

        庄及展拜起,下意识望了一眼书房的门,看着吕潔问道:“宫姐姐可是在里面?”

        吕潔猜到了庄及的心思,故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几步缓缓走近前,抬手扶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听话,回去。”

        庄及仍不甘心恳求道:“母亲,非要如此吗?宫姐姐她”

        “谁是你的姐姐?”吕潔收手正色打断庄及道,“你是你父亲的独子,哪里来的姐姐?你是族长,一言一行别忘记你的身份!”

        “那儿子把族长之位给母亲,可好?”庄及开口道。

        吕潔听闻此言不由得大怒,扬手重重打了庄及一巴掌,斥道:“你这命若是还要,此言就不要再讲。”

        庄及挨打侧头嘴角溢血,他却丝毫没有不甘心,反而在吕潔视线不及之处冷笑一声,抬手擦去了血迹。

        吕潔与庄及争执之际,书房的门被霍言从里打开了,宫璇玑神情平静,却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

        一见到宫璇玑,庄及也不顾及其他,绕过吕潔冲了过去,关切道:“宫姐姐,你怎样了?”

        宫璇玑退开一步,刻意与庄及拉开距离,颔首道:“岂敢”一言未了,禁不住一口血呛出来,她只得忙用手去掩口,身体也开始失力不稳。

        庄及骇然,慌乱着手脚去搀扶。宫璇玑呛血不止不能言语,踉跄着避开,却一步之内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身倾就要跌倒,庄及看准时机,一把拉住她的手,揽在怀中撑住她。

        吕潔见状大怒,厉声喝道:“放开!”说着示意霍言。

        霍言会意走过来,一面伸手去接,一面恭敬开口道:“老奴会送宫姑娘回去,族长仔细血染污了衣。”

        庄及对霍言冷言道:“走开!”说罢将宫璇玑横抱起,再不顾吕潔的阻拦与众仆人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吕潔望着庄及渐远的身影,既痛心又无奈道:“这孩子!”又嘱咐霍言,“派人跟着他,护他安全。”

        霍言应下去安排了。

        天已明朗,宫璇玑去向吕老夫人请罪仍未归来,胡蝶、阿黛与阁中众人心中担忧挂念,一夜未合眼皆等在一楼。忽然外面传来马车声音,离门最近的阿黛立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拉开大门,此刻站在门外的庄及看见这个和阿木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小丫头不禁怔住了。

        胡蝶展眼便瞧见了庄及怀里的宫璇玑,神色迟疑着一沉忙越过阁中其他人上前,一面去接宫璇玑一面礼道:“谢过族长亲自送姐姐回阁!”

        庄及回神,并没有直接松开手,反而顿住低声道:“她受了很重的内伤,轻一些。”

        胡蝶微微点头,随即将宫璇玑背起,回身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泪水簌簌的掉落。苍白无色的脸,鲜血染透的衣裙以及冰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胡蝶早就留意到了,只是因无音阁除璇玑之下便就是她,她要撑着,于是只能将这一份悲痛哽在了喉中。

        “走!”胡蝶令道,众人一同回了无音阁。

        两个月后,林珏带着方明及其手下的暗卫,刻意声势浩大地从昆吾山庄出发,离了薄山却又隐匿了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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