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暑假开始了，学校象征性地给高三娃一天休息，朱朝阳早就打算好了，他想约叶驰敏看电影星球大战，两个人，不带大高个双马尾。
叶驰敏觉得看电影加吃饭五六个小时太浪费了，可这是朱朝阳第一次主动约她，怎可能拒绝，第二天一早美滋滋地跟着他上了公交车。
始发站全是同学和老师，他们俩故意站得老远，一个杵在司机后面，另一个坐在后门附近，这个时间是早高峰，晃晃悠悠好久才走到一半路，市医院车站上来一群背包的外乡人，叶驰敏习惯性地起身给老奶奶让座，前面朱朝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被男朋友表扬了，叶驰敏很得意，见这会儿上来很多人，同学也有一半下了车，便想往前挤挤，站到朱朝阳身边，这时公交车刚要起动，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嚷着坐错方向了，司机便给他开了后门，那男人挤过叶驰敏身边，叶驰敏一怔，这时她让座的老太太发现背包拉链大开着，再一摸立刻白了脸色，大叫有小偷，
叶驰敏来不及思索，跟着那男人下公交车，大叫抓小偷一路追将过去。
朱朝阳见女朋友突然化身神奇女侠，自然不能作壁上观，一边打电话报110，一边跟在后头，常年跑步练就了飞毛腿，很快就超过了叶驰敏，那男人抱着孩子跑的还挺快，医院门口的大路上人来人往，朱朝阳跟着那小偷在人群中穿梭，很快有便衣见状上来支援，两人前后围堵，小偷束手就擒，这边叶驰敏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冲朱朝阳比了个大拇指。
“你真厉害。”她喘着粗气，感觉肋骨都要跑断了。见小偷还躺在那里，上前恨恨地踢了那男人一脚，“你怎么不学好啊，挺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就不知道干点正事！”又问朱朝阳没事吧。
“你刚才怎么不叫我，下次别这么冒失。”
见她跑得香汗淋淋，朱朝阳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擦，叶驰敏红着脸躲开，掏出纸巾自己擦拭。
便衣眼光毒，看出朱朝阳个子虽高却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小姑娘也是学生举止，知是趁放假跑出来约会的中学生，年纪不大却热心勇敢，属实难得，夸了几句小伙人品不错体力也挺好，小姑娘有福气，夸得叶驰敏又不好意思了。
十几分钟的功夫看热闹的聚了一堆，十字路口堵了许多汽车，失主老太太也让人陪着跟过来，对两个仗义的孩子千恩万谢，这边便衣带着双方去警局处理，人群散去，朱朝阳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叶驰敏，“看不出来你跑挺快啊。”
“讽刺我是吧？”叶驰敏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你是飞毛腿了。”
朱朝阳嘿嘿笑，“你方才怎么反应那么快，你认得他？”
“我爸抓过他一次，”叶驰敏得意地扬起小脸，“那时候也是在公交车上，我爸追了他两条街，那时候他就抱个小孩。”
朱朝阳忽然无师自通，找到了大高个的感觉，一句“你爸真厉害”脱口而出，果不其然，叶驰敏笑得更开心了。
“当然了，我爸最厉害的还是他的眼睛，他说当时一看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以后肯定还会犯，真没让他说错。”
“幸好今天有你在。”朱朝阳继续拍马屁，叶驰敏已经反应过来，略带羞涩地点了下他的胳膊，“哎，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会讲好听话？”
朱朝阳堆出憨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少来了。”她低下头，心怦怦直跳，他今天真的很反常，奉承话张嘴就来简直不象他了，是打算表白么？
他会怎样表白？在什么地方呢？
双马尾说他们俩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大高个说的那仨字，她可不想和女朋友一样，多没意思。
一辈子就一次的初恋啊……她正在浮想联翩，突然被身边人一把搂过去，她大惊，才发现刚刚只顾低头沉思，差点一头撞上配电箱。
“看着点路。”朱朝阳眼里含着隐隐笑意，象是在说：你方才想什么呢？
叶驰敏再次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
朱朝阳也没比她好多少，刚才还想继续乘公交去友谊电影院，或者打车，结果心神荡漾之下什么都忘记了，随着她信马由缰向前走，这会儿又趁机搂着她的肩膀，至于她要去哪里，自己要去哪里，管他呢。
上高中以后他个子突飞猛涨，今天又没穿校服，看身高会以为他是个成年人，大白天不去上班，搂着娇小的女朋友招摇过市。
“咱们是去哪儿啊？”叶驰敏先醒悟过来，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小路上，两旁一家家小饭店邻次栉比，还没到中午饭时，这里很安静，再往前走就是医科学校了。
“你早上也没吃饭吧，要不，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朱朝阳见旁边一家馄饨店干干净净的，提议进去坐坐。
“行啊。”叶驰敏今天早上光顾着兴奋根本无心去食堂。不过，他说“也”，就是他和自己一样激动得吃不下饭么？这个家伙！
“你吃牛肉还是猪肉？”朱朝阳双手抱胸研究着墙上的菜谱，认真思考的模样不亚于做奥数题。
“和你一样。”叶驰敏笑着说。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此时叶驰敏格外注意形象，不自觉地小手翘起兰花指，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勿求不要在男神面前发出一点声音。
两年前在她家吃饭，小姑娘头也不抬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然后就去写作业了，那时候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考试，分数，还有敌人朱朝阳。
“你在想什么？”叶驰敏见他拿筷子的手一动不动眼睛只盯着自己瞧，略一思索便猜到大致原由，“你是想起在我家吃饭那回么？”
“你真聪明。”朱朝阳听说过女人有第六感，没想到还真准。
“咱俩一共就吃过三回饭。”叶驰敏把勺子递到他手里，“尝尝，汤可好喝了。”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过日子的想法，简单的饭食，平常的小馆，温暖的阳光，随意而亲昵的一句关心话，这一切都让他有家的感觉。
他喜欢这个女孩，想跟她过一辈子，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晚上在她的怀抱里入睡，他要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快乐忧伤，不必担心会笑话自己或者背叛？
她会背叛自己吗？
叶驰敏见他眼睛里闪着炽烈热情的光，以为马上就要对她表白了，羞答答低下头大气不敢喘，结果半天没动静，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睛，发现他正用一种压抑探究甚至是痛苦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也是令她不能忍受的，象被抛弃过的流浪小狗，胆怯犹疑地对待陌生人的善意，希望被接纳被保护，又时刻担心会被再次无情地抛弃。
叶军不止一次在她娘俩面前愤愤不平地叨叨：朝阳那孩子太可怜了！
要不是爸爸总在后面加上一句：看看你！可能，那个时候的她也会象现在一样心疼他的。
现在是上午十点，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店员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朝阳，”她柔柔地伸出手握着他，“你不用担心。”
他的表现是被烫了一样：“担心什么？”
“你担心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再发生。”她肯定地对他说。
不会吗？即使你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我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吗？
“小敏，”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小名，同时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叶军一向叫她的名字驰敏，她妈妈也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同，更加亲密一点，“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他们都只有十七岁，在这个年纪还不真正了解永远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又因这懵懂无知，对永远的期许更为纯粹和神圣，他们的世界是一尘不染的，他的的承诺也是一字千金。
“永远不会。”叶驰敏直视着他的眼睛，勇敢地说。
朱朝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有泪光在闪烁，他想说谢谢你小敏，又觉得她这样做是理所应当，她注定应该属于自己，她和徐静不一样，
不会一样的，因为他和张东升也不一样。
叶驰敏脑子晕乎乎的，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可是表白方才是谁先表白的？
怎么好象是我！
不对，那三个字还没人说，一定要让他先说否则面子何在，对，等到吃完这碗馄饨，最好是看电影的时候，趁着没人
“快凉了，赶紧吃吧。”朱朝阳虽如此说，手还紧紧抓着她的左手，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占便宜，叶驰敏也不舍得抽出来，一只手用勺子把剩下的馄饨都吃完了，也不晓得什么味道。
朱朝阳终于恋恋不舍去柜台扫码结帐，又要了两瓶樱桃味可乐，拎着回到女朋友身边，发现她直盯盯地看着空中某处，脸色惨白。
他心里一沉，下意识把手放在她肩上，“怎么了？”
叶驰敏抬起发抖的手指，嘴唇也抖得厉害：“我爸，我爸在那里。”
朱朝扭头看向电视屏幕，是关于西北某地的足以被屏蔽的突发性大事件，他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但还是要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叶驰敏眼泪哗哗往下流，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电影自然看不成了，朱朝阳索性把人扶出去打了台车，出门的时候还想是去她家还是自己家，最后还是又回到了老房子。
也不晓得缘故，好像带她到这里就很安心，能弥补什么似的，他也说不清，只是手忙脚乱地在他的小床上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让她坐下，刚刚在车上给马局打了电话询问情况，马局正在开会，接电话的听说是叶军的女儿，倒是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可是越这样小姑娘心里越没底，后来马局回来了，斩钉截铁地说没事你放心，还反了他们的，电话里正气十足，百里之内邪祟不侵的样子。
他觉得这种态度就够了，可叶驰敏还在哭，她是真的害怕。
“我做过好多错事”她哭得全身发抖，“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每次他出去抓坏人我都害怕，怕他象郑叔叔那样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他只能无力地安慰。
“不是，”她抹了把眼泪，“后来上初中，他总是骂我，我就，我就想”她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后面的字被淹没在泪水和嚎啕中，可朱朝阳听清楚了。
“我会受到惩罚的是不是？朱朝阳？”她扯着他的胳膊晃动着，“我沒良心，我是个坏孩子是不是？”
他用力把她抱进怀里，牙根咬得没了知觉。
她终于哭累了，安静地倚靠在他怀里，偶尔抽噎一下，正午的阳光直射屋顶，整个房间闷热如蒸笼，咸腥潮热的海风从大敞的窗子吹进来，徒增了几分暑热，但是他们都不想动。
她的衣服都汗湿透了，女孩的身子软软的，散发着好闻的奶香，象一只小奶猫。
朱朝阳身上的衣服也浸透了汗水，就像他从前无数次独自呆在这个小房间挥汗如雨地学习，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孤独，被抛弃，悲伤，恐惧，还有仇恨，报复，卑劣和背叛。
那是掩盖在面具下的真正的自己。
“我小时候总也见不到我爸，有一次我发烧了，他正好在家。”他轻声说。
“我以为，自己生病了他就一定会回来。”
“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
“你爸爸爱过你吗？”叶驰敏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很小很小的时候？”
“不记得了。”他说。
“只有我考了第一名，他才肯让我去见他。”
“我也做过错事。”
他以为她会问是什么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她想知道，他不介意掀开帷幕的一角让她看，只为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很坏，我比你还要坏。
“后悔吗？”她问。
他其实是不后悔的，当然不后悔！
可那毕竟是错事！
“忘了吧，不好的回忆都忘了吧。”她更紧地抱住了他。
有东西哽在喉咙，他深深吸气以掩饰骤然涌上来的眼泪，直到呼吸再度平复，他低下头，温柔地吻着女孩的头发，“你也一样。”
“嗯。”她的回答象是一声抽泣。
“叶叔叔是好人，他不会有事的，你要坚强，你好好的，爱你的人也会好好的。”
“嗯。”
他抬起她泪痕斑驳的小脸，然后勇敢地，虔诚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嘴唇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欢呼，这是不同于记忆里的温暖接触，他甚至可以感觉柔软的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他亲吻的不只是一个和他完美契合的灵魂，还有饱满而生机勃勃的身体，只有她可以拯救自己，让他用现在覆盖过去，用鲜活的少女忘记堕入黑暗的灵魂，汲取女孩的温暖滋养干涸冰冷的内心。
对不起，月普，
人总要告别过去，迎接未来。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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