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4章 新栏目《天平内外》

天际烟花散尽，一切归于平静。

        新春伊始，吴瑕等来了一个绝佳的汇报时机。没有人打扰，单方面输出，可以让他一次性把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向聂冰完整诉出。于是，他不负良机，当即说道：“聂总，我打算退出《黄江警讯》。”

        出口单单一句，便是石破天惊。

        在这短短一句话里，前半段对聂冰的称呼由私转公，后半段所提要求则是莫名其妙。

        聂冰倒不惊讶，回问一句：“怎么了？”

        吴瑕摁下了病床的升降摇控，让自己坐得更直更正，回答道：“市局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用来开发警务AI，并开始重点推广。AI所擅长的方向各有不同，以‘小吴警官’为例，它的主要工作集中在答疑和普法，属于宣传口。在不久的将来，市局还将联合高端的人工智能公司继续研发、探索可以执行抓捕任务，甚至是可以参与案件研判的警务AI，从而减少伤亡数字，提高办案效率。在这个大前提下，我希望以《黄江警讯》作为视点栏目，把‘警务AI’这个概念潜移默化地普及给大众。”

        “你的意思是要让AI来主持《黄江警讯》？”聂冰问道。

        吴瑕点了一下头，继而补充：“以AI替代真实警员去主持法制类小栏目，这在全国都属于首例。”

        聂冰又抛一问：“如果你不再主持《黄江警讯》，手头上科室的工作准备怎么调整？”

        吴瑕俨然是有备而来，立即答说：“公共关系科的成员大多都跟了我很久，即便是新调来的牛贵强和于小婉在专业方面都各有特长，假以时日，完全具备独当一面的潜能。AI接手《黄江警讯》的主持工作以后，市局所提供的内容素材还是要由公共关系科负责前期整合，其中包括选题策划、台本创作、送审对接和制作拍摄，实际的工作量不少反多。”

        吴瑕一顿，话至重点：“另外，我打算向市局政治部提交一个新的栏目方案。”

        “新的栏目？”床边传来聂冰略带质疑的问话。

        论及参与管理公共关系科的上级部门，严格来说，共有两处。近是刑侦总队政治处，远是黄江市局政治部。尽管远处大过近处，但原则上，吴瑕及其团队要有什么新动作，需要征得远处同意，亦要获取近处首肯。

        此时此刻，面前端坐的这一位就代表了近处的最高权威。

        吴瑕步步为营，谨慎说道：“有关新栏目的详细策划案，我近期会发您过目，并向您作一次具体汇报。当然，前提是市局也能支持并且通过。”

        这话听似说得谨慎，却暗藏着后路和制衡。剖开了分析，代表着一旦更高一级的市局予以通过，那总队的意见也将随之同化。

        可攻可守素来是吴瑕的工作风格，聂冰心知玄机，也不点破，接着问道：“就我所知，由市局牵头制作的法制栏目，在本市地面频道播出的已有《黄江110》和《对焦刑案》两档栏目，你又计划新开一档，为什么？”

        聂冰提到的那两档王牌栏目可以视作黄江市民的集体记忆，算起首播时间来，年岁都和吴瑕一般大。

        《黄江110》和《对焦刑案》作为本市极具特色的公安专题栏目，着力报导重大刑案和各类典型案件，从法律和社会两大角度，记录警方打击行动、普及法律知识应用、警示潜在犯案凶徒。

        两档栏目均由市公安局政治部搜罗全市的案件素材，再加以筛选及加工，突出纪实性、新闻性和权威性。近三十年来，制作班底新老交替，过往主持过这两档栏目的主持人皆已步步高升，成为了举国驰名的名嘴金话筒。

        然而，《黄江110》和《对焦刑案》虽根基深厚、历史悠久，但近几年来，群众的收视习惯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如若没有台网联播，不要说地面频道，哪怕就是一线卫视，收视率都已跌到了惨不忍睹的境地。

        吴瑕向聂冰简要概述了老栏目的收视窘境，接着话锋一转：“其实，我并不打算把新栏目放在传统电视上播出，计划是把收看平台设立在更贴近年轻受众的互联网上。”

        新的创意换来新的质疑，聂冰又问：“法制类栏目没有电视台的背书，会存在偏娱乐或综艺化的风险，互联网可以单独播出吗？”

        吴瑕回复得又快又专业：“播出平台虽然不选择电视频道，但立项还是必须通过黄江广电。只要市局和总队认可栏目方案，我可以出面跟黄江卫视以及互联网平台沟通洽谈，由他们联合出品、共同出资。栏目以访谈探讨和全景式警务跟拍两部分组成，一年两季，一季十二集。”

        “新的栏目叫什么名字？”

        “暂时起名叫作《天平内外》。”

        天平内外。

        聂冰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和引申含义，它似乎可以探讨情与法，可以悉数罪和欲，可以探知良知或邪恶……真是一个一听名字，就不怎么省心的栏目啊。

        “之前，覃远军一度想让孔翎接捧《黄江警讯》，而你一再死守，原来为的不是自己，而是要把警务AI推上主持的位置。那为什么《天平内外》，你不用同样的方式呢？”聂冰步步紧逼，盯着眼前人问道。

        吴瑕的格局和心胸显然志不在一般的职场宫斗，继续答辩道：“《天平内外》一半属于访谈，一半需要跟拍。单集时长40分钟，即使提前准备好了台本，主持人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大量现场发挥。小吴的智能程度仅限于照本宣科，脱离了法律条款，它的自由发挥太过个性、欠缺专业，尚未达到达到可以驾驭大型栏目的智能程度。”

        听聂冰没有立即回应，他又半开玩笑说：“不过，如果有一天，警务AI升级到了那个程度，我还是非常乐意让贤的。”

        聂冰靠向椅背，回复给得突如其来：“普及‘警务AI’的概念确实很好，但不要忘了，你终究是刑侦总队公共关系科的科长。”

        此言一出，吴瑕就觉察出了言下之意，又听聂冰继续道：“黄江市民看惯了你主持的《黄江警讯》，既然已经在和宣传科的良性竞争中胜出，那你就该不负众望，继续把心思放在那档栏目上。”

        聂冰的话表面没有一句质疑《天平内外》，却如太极招式般借力而打力，通过《黄江警讯》委婉地枪毙了《天平内外》，无疑是给吴瑕的汇报定了调，宣告了对还在孕育中的新栏目持否定意见。

        对此回应，吴瑕微微一愣，很快就接话道：“人工智能将越来越多地融入公安工作，这是科技形势所趋。无论是公安干警，还是人民群众，对于这项新生事物从认知到了解，了解到尊重，都需要一个长期的接受过程。在某种程度上，警务AI的出现甚至可以有效地震慑犯罪分子。以AI主持《黄江警讯》作为起点，由浅及深地逐步宣传，我个人认为这将是一个很好契机！”

        “你说的这些，该是市局乃至公安部需要考虑的问题。”聂冰把对话题换到了另一个维度，再度明确了否定意见，“设想超前没什么问题，但到了具体执行的层面，个人的步子就不能跨得太大。”

        当下，聂冰将吴瑕架上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实则上，放眼全市乃至全国，业内业外皆知吴瑕所代表的，不仅是黄江市刑侦总队的公关刑警，他还代表了一个庞大群体，那就是中国公安。

        然而，在行政关系上，吴瑕又确为黄江市刑侦总队的一员，衍生开去的那重代表身份，群众可以说，领导可以说，偏偏他自己就说不得。一量出口，那就是自我抬举，无异于王婆卖瓜。

        这番谈话犹如高手过招，字字设防，句句为营。

        吴瑕自是不会陷入圈套，很快就另觅个角度，反问聂冰：“您知道就在去年，公安队伍里牺牲了多少战友吗？”

        这一问难不倒聂冰，他虽没有留意去年的具体数字，但对公安部过往公布的数据还留有印象，回说道：“如果把近几年的牺牲人数作一个平均值，去年应该是在400名左右。”

        “是427名。”吴瑕具体到了个位数，“这组数字包括了全国的280名民警，以及147名辅警。其中因为高强度工作，导致过劳死的占了将近一半的人数。也就是说，如果把这个数字平摊到一年中的54个礼拜，那全国各地每周都有4名警务人员因长期工作繁忙、压力巨大而突然猝死。”

        作为全国公安宣传口的领军人物，吴瑕早已厌恶且摒弃了那种化悲为喜的宣传方式。诸如A民警连续加班数月，每天只睡两小时，终于倒在了办案一线，无缘再见高堂妻儿；诸如妻子难产病危，B民警仍心系公务，三过家门而不入，一心只为凶嫌顾……

        这样近乎非人的宣传思维就像一只只蘸了人血的馒头，停了英雄的心，还吸了英雄的血。

        “公安队伍需要人工智能！”吴瑕斩钉截铁道，“在不久以后，AI将简化办案流程，提高工作效率、抬升破案精度，还能替代真人执行危险系数较高的行动任务，从而减少广大干警不必要的伤亡数字，《黄江警讯》的主持工作仅是一个人机携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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