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43章 万物皆黑，唯他是光

爆炸发生的瞬间，吴瑕的世界却是静音一片。

        形、声、闻、触，四感正在疾速消退，唯有那本该听不到心跳却在这一刻竟变得分外清晰。眼前像是一个黑暗的虚空，不分南北，无问西东，而他则犹如一粒迷失在虚空中的尘埃，骨肉血髓均如齑粉一般碎裂散开。

        自从母亲吴曼珍被杀，继父王常林被捕以后，他似乎已在这漫漫虚空中徘徊了整整十年，日夜奔跑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长途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至尽头？

        他分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分明还有那么多话没说。

        如果他永远迷失其中，找不到出口，那谁来应对诡谲多变的案件舆情？谁来照顾善良、天真的聋人弟弟？谁来解救宽厚、慈爱的无辜继父？谁来告诉世人，还有那么一群可怜的女人，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气浪作用下，吴瑕整个人被冲撞飞出，跟着重重坠地。混沌之中，忽然有一个遥远的声音撕开了黑暗和一线破口，那声音正在叫他：“吴瑕，别睡。”

        那是一个熟悉且亲切的男音，充满磁性、深沉好听，源于当下，重叠记忆。早在十年之前，正是这个声音主人曾问过他——你是想当警察么？

        自那一问起，一个坚定而沉重的答案便深深地烙在了吴瑕心坎——他必须成为一名警察！

        模糊的视线中，吴瑕几乎看不清面前的那张人脸，却依然能在虚空之中，依稀辨认出那道英挺的轮廓。

        万物皆黑，唯他是光。

        麻木的周身像是被一件带着体温的衣物所覆盖，吴瑕看不见、听不到，却隐隐地感觉得着，那是聂冰的强大而温暖的气息。

        此刻的吴瑕横卧在地，身上沾满了烧焦后的粉末，他的感官反应几近消失，任凭旁人如何叫唤却没有丝毫动静。周遭有人第一时间拨打了救护电话，聂冰用制服轻轻包裹住吴瑕，沉声重复：“吴瑕，醒来，别睡。”

        眼看地上那人依然没有回应，聂冰不再迟疑，立刻捏住吴瑕的下颌向上一扬，使其气管扩张，气道保持通畅。

        另一头，被杨严震呼喝而来的牛贵强跑至半路，就目瞪口呆地见证了那朵蘑菇云的爆燃腾升，等他一到现场，又见吴瑕居然受伤倒地。

        牛贵强自知犯下大错，趁救护人员尚未赶到，一脸愁苦地撸起袖子，打算前去将功补过：“一人犯错一人当！我来给吴科做人工呼吸！”

        可他人未上前，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掌。牛贵强摁着脑袋扭过头，半边脑门立即又挨了一掌狠掴，就听见师父杨严震斥声怒骂：“混账！要是吴瑕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这一回，素来嚣张的牛贵强彻底没了气焰，他万万没想到广场B座居然会发生粉尘爆炸，如果他提前知晓，哪怕就是豁出这条命，他都会以死护住在场的每一个人，而令他更为心焦的是周遭除了杨严震以外，再无旁人出言指责他。

        曾经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当下一起共事的新同事，哪怕就连那台警务AI也视他为无物。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忙于善后，对他没有斥责，更没有期待。

        真正应被尊重的警察，难道不该是像他这样敢于直面凶险，并舍生忘死的吗？

        当下没有人关注牛贵强内心的坍塌，在场所有警察都在竞相奔忙，保护现场、疏散群众、叫停施工、联络救援……

        聂冰俯身替吴瑕实施人工呼吸，每呼入两次，侧耳听一次是否有气流呼出。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后，他仔细检查起吴瑕的瞳孔和脉搏，跟着重复先前的动作，继续口对口为其呼入氧气。

        终于，聂冰掌心里的那截手腕似是有了细微的变化，吴瑕逐渐加强的脉搏跳动，像在努力地作着回应。四唇相碰间，氧气从最初的单一输出，变成了此刻的呼吸相融。

        “吴瑕，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吴瑕的听觉渐渐有所恢复，巨响过后的可怕寂静，在那个男音低沉的呼唤下终被打破。紧跟着，心律和呼吸也一并追逐着那个不断喊他的呼唤者，开始有所回升。当下当刻，身陷虚空的他竟看到了一缕耀眼的光，如同坐标般一路指引着他迈向了尽头的出口。

        吴瑕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梦境中，他重返高中时期的某个午后，走下才刚获胜的篮球场，跟着弟弟王果一路疾奔，跑到了那一段围满了路人的河堤旁。

        河堤下方，一具女尸面部朝下，横卧水旁。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相熟的邻人正七嘴八舌地热议讨论，几个中年女人说认得尸体上穿的那套名牌风衣，B字打头，整片棚户区里只有吴曼珍穿着显摆过。

        围观的女人们原还紧张、害怕，此时却被一件风衣勾出了长舌的本性。她们说吴曼珍拥有的何止是一件名牌风衣，还有高档的化妆品、名贵的高跟鞋、闪亮的珠宝首饰、来回接送的豪车大奔，最为稀奇是她还有一个未婚先孕且不随夫姓的便宜儿子。

        女人们唾沫横飞，说得热火朝天，话里半羡半妒、半损半恨。有人朝吴瑕的方向眨眼又努嘴，示意那便是传说中的稀奇之物。

        恰逢这时，围观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原来是河堤下方的女尸被勘察警员翻了个身，半泡在河水里的面部赫然露了出来。

        十四岁的王果语不成调地一连“啊”了几声，面朝吴瑕，激动地打起手语。

        同一时刻，少年吴瑕的心脏仿佛遭到了一轮重击，发出了一阵巨响，震得他整个人好似当场碎裂——那具尸体确实就是他的母亲，吴曼珍。黑红色的血污染满了她驼色风衣的前襟位置，一片被削肉见骨的胸膛裸露在了敞开的领口内……

        周遭有人惊呼连连，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唏嘘，有人提起了最近有好几个女人接连失踪，现如今吴曼珍人死见尸，有没有可能是同一名凶嫌所为？其他消失不见的女人会不会也凶多吉少，一个个遭了毒手？

        梦境中，天空无云无日，灰白惨淡。一连串悬而未决的女性失踪案，正让那座十年前的城市笼罩在一层恐怖的阴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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