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天星

四

        书桌上散落的纸张像被揉成一团又抚平的衬衫，褶皱横七竖八地躺在格纹上，凌乱不堪。昏黄的灯光打在钢笔上，伸长的剪影混在密密麻麻的字里，树从荆棘里旁逸斜出，把它们斩成两截。

        孟熠看着手里的钢笔，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自己，还是和妈妈一起？是公交车、地铁还是出租车？应该不会是出租车，在学习问题上，妈妈从不会温情脉脉。她以为，她还没有回家，或者说，妈妈还不会让她回家。这是孟熠第一次失去片段的记忆。

        孟熠第二天去补习的时候学会了“之”字，最后写出的字，捺画向下挑的厉害，像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孤零零地在那。老师表扬了她，但她觉得今天老师的赞美雕镂藻绘。老师固然很喜欢孟熠，也经常以她为模板要求其他的学生，但，老师为人严厉，很少大肆赞美学生。她隐隐觉得，是因为妈妈昨天的责难老师才如此称赞她。孟熠有点喘不过气，既感激老师的善意，又憎恨老师的体贴。她以为自己讨厌被羞辱，但，今天她才知道，同充满恶意的羞辱相比，她更讨厌旁人自以为是的同情。她不需要谁来怜悯！

        孟太太很满意。孟熠看着自己写的字，并不好看，像是群星中突然升起了太阳，耀眼却突兀。很不合时宜。觉得妈妈对老师讲课的理解是白往黑归，不过，妈妈满意就好。她练字，原本就是为了妈妈满意，至于好不好看，写的对不对，她自己喜不喜欢，都不重要。

        孟熠今天只上了一节书法课，九时下课的时候，妈妈让她把书本装进了书包。

        今天，孟太太买了鸡蛋饼给女儿，多加了一根一元钱的火腿肠。孟熠早上照例来不及吃早餐，可是，看着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蛋饼，她突然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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