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猫相许
“大师兄和小师弟闹什么别扭了吗？”
何元初趴在后山的青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和晃着腿。
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她自言自语看着星空。
乐游山弟子经历了这一生最困难的七日后，觉得今后的什么恐怖灵异都吓不到他们，志得意满地每日在藏经阁里，先学《符书》再看《穴位图》，还不耽搁翻上几眼《考工记》。
就连现已闲赋的曾经最为严苛的赵老头子，提起弟子来抱怨也少了很多。
而寒鸦先生自写的《符书》留在了藏书阁后，他又留了一道符让弟子们学，整个人不知所踪，是以晚课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弟子们怨声小了很多，但见督课的人是陆长老，便乐颠颠地反抗道：“晚课只是打坐，好没意思！”
陆云屏微微一笑，“或者你们更愿意换纪先生再来说一段君子风仪呢？”
众弟子连连摇头，噤声打坐。
开玩笑，谁来也不要纪先生来！
而晚课变得和从前一样之后，亲传弟子们再也没有来过。
钟酉一如既往在饕餮堂杀鸡宰鱼，三师姐跟随掌门学习，二师兄练剑。
何元初就算再讨厌天演星象，也必须得学起来了。
她晚上要做的就是找块安静的地方，看星星，晴时看，雨时看，哪颗明亮，哪颗晦暗。
无聊得紧了，就想些师兄师弟们的事。
“二师兄和三师姐怎么回事啊？星星都绑到一起了，他俩怎么还在磨叽！”
“哎哟，变天了！”
……
山前试剑场上，张翠微一招漂亮的水龙吟划过夜幕。
大师兄靠着乐游石碑啧啧两声，道：“轻云蔽月之姿，流风回雪般飒然，可惜只有我看到了。”
张翠微不理会他，同他站到一处，仰望星光，良久才道：“三师妹见过的。”
“……”傅东风：“你不要特意跟我说。”
“水龙吟第三层‘泽披’我已经练得不错了，第四层‘碧海潮生’，师父说，不入剑道，没有道诀是练不成的，明年问剑清谈见了谢三问，只能快些认输。”
傅东风知道他的意思，入道，悟道诀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五年，与天赋刻苦没什么干系，就看运气。他若是闭关悟道诀了，还不知能不能赶在来年问剑清谈前出关。
没有张翠微的乐游山弟子，问剑一定会输。
“大师兄你能不能努努力。”张翠微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是大师兄！”
傅东风无语，伸手摸了摸背后上数的第二块脊骨，不是我不想努力啊，我这……努不动力。
张翠微也知自己强人所难，深吸一口气道：“你和小师弟还没和好吗？”
“又没吵架，谈何说和好呢？”
“你没事就爱往他在的地方看，教他仙道史，给他写字帖，没事晚课还带饭补身体，现在一个多月都没说过话了。”
张翠微笑意盈满道：“你不过是气他不爱惜自己，自轻自伤，不惜性命，可你这会儿晾着他，何尝不是伤人？”
傅东风洒脱一笑，“呵，你懂，你这么懂，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自然是当面说清楚了，训斥，怒骂都比冷漠以对得好。”张翠微捏着下巴理所当然。
灵光乍现似的又道：“和你很像！”
“小师弟和你很像。”他说：“大师兄刚来乐游山的时候，还会有意避开我和三师妹在的地方，尤其是弟子们叫大师兄的时候你都不敢应。”
傅东风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想想那时候也确实如此。
他半道上来了仙门，仗着早几年出生，仗着解依山在凡间收了他做记名弟子，甫一上山，就把人家首徒次徒的名头给挤了，当然不敢应声应得堂堂正正。
少年人不在意首徒次徒带来的名利权势，但好好的大哥哥板上钉钉了，还要被人压一头，是君子也不会服气。
张翠微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三师妹拦你的道，半路上要跟你打架的事。”
“是三师妹要打，你最多是个打手。”傅东风嘲笑他，“你那个时候就对三师妹惟命是从了。”
“我们俩都没打过你，三师妹气得用仙法，幸亏月桥师叔发现的及时，罚她烧了五天的炉子。”张翠微眯眼笑道：“我师父说，打架没打赢太丢脸了，也要罚我，还是你求情。”
“大师兄太好了，小师弟现在就是如出一辙的善良。”
傅东风撇嘴，虽然是夸奖，听起来不怎么顺耳，他明白二师弟的意思。
张翠微衣袂飘然远去，留下一句“快和好吧。”
泽苑楼傅东风的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一回来，这人就上来扯衣袖。
傅东风轻拽，没拽下来。
“大师兄我错了。”
傅东风下了一跳，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端起大师兄的威严，平复心情说：“哪里错了？”
锯嘴葫芦似的不吭声，傅东风心想，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可你分明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傅东风冷笑，“蠢小子！”撒个谎都不会。
楼夙不擅长道歉，想起了小师姐教的准不会错的话，闷闷道：“哪里都错了。”
傅东风：……
“我告诉你，你哪里错了。”傅东风不惯小孩毛病，并非指望楼夙做一个堂堂正正与人为善的好人，楼夙不必学这些，他对万事万物的善意已经足够。
“藏幸剑是你二师兄赠你的入门礼，剑，凶器，礼器，君子之器，要你拔剑敌得过心怀恶意的仇敌，阿玄怨气缠身，你不曾举剑；三师妹送你的观照镜，为得是护住你，腰缠恶瘢，你未曾想着用观照镜驱赶。”
“心有迷惑，不解之意，不曾求助。”
“我知道你从小能见寻常人看不到的，从前那些或善或恶的妖魅鬼怪，路遇见到了，你不曾求救，也可能求救了，过客素不相识，袖手旁观。没有不妥之处，所以你习惯了。”
习惯了不去看别人。
傅东风盯着楼夙，深沉复杂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他心里装着的一切。
“乐游山是你的师门，上上下下都可算作你这孤苦无依之人的亲友，不是那冷心冷情的过路人，你该向我们求助。”
说到这里，大师兄想起来了，楼小夙让他一起看猫去，也算是另类的求助了。
为什么没能解决呢？因为大师兄实在太不靠谱！
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大师兄讪讪地摸着鼻头，太辜负小师弟的一番信任。
“就算我不靠谱，还有你二师兄和三师姐，还有乐游山上的师伯们，总有一个能帮你的吧？”
楼夙讷讷低头，羞于启齿，“其实，大师兄走后我才知道阿玄是怨灵，知道它的经历后，不敢告诉你们。怕师兄师姐们为了我直接驱散阿玄的残魂。”
傅东风都无奈了，所以才更应该求救啊！
“怎么还越说越笨了……”
楼夙抿唇，他当然知道，如果出言恳求师兄师姐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阿玄和他，但那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麻烦了。
不说，就是不想麻烦，他自己就是个很大的麻烦了，不能再添麻烦。
而傅东风明白这个道理，他更想让楼夙知道，什么是依靠，想让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师弟知道，他不是一厢情愿融入乐游山的，不是只有付出才会被善待。
亲人之间是不用说这些的，他们是彼此的拖累和麻烦，更是依靠和依仗。
小师弟还小，傅东风不确定他能不能理解，只说：“再有这样的事，不要擅自揽到自己身上，要告诉师兄师姐们。”
许是想起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又道：“大师兄太不靠谱的话，山上总有靠谱的人。”
楼夙浅浅的酒窝绽开，应声道：“大师兄没有不靠谱。”
“哈，谢谢你啊！”
“大师兄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嗯？”
“这些事，我的确不习惯，但你好多天没理会我，视若无睹，这也不对。”
傅东风很干脆，“对不起，我的不是。”
对不起，下次还敢。
太潦草了，楼夙觉得就是这个意思，而他的大师兄也知道，小师弟说他错了，不见得下次就能改。
两人各自惆怅，却潦草地和好了。
这日，楼夙在试剑场前温习仙道史，阳光正好，微风轻拂，一左一右，一狗一猫，分外惹眼。
人人都知道阿玄那只死鬼猫猫是大师兄的，人人都知道这只猫特别不喜欢大师兄！
所以每回见到这只猫猫，大多时候都是和小师弟家的大黄在一块儿。
路过的陈昏就和身边的小师弟私语，“前些时候我就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弟闹别扭了，很严重呢！大师兄都不跟小师弟说话了！”
“哎，我也听人这么说，现在看来是真的，到底为什么啊？”
“换我也不会和小师弟说话。”周瑞从旁路过，压低了声音，理所应当的口气可怜大师兄。
“每天逮鱼喂水铲屎，自己的猫猫不仅不喜欢自己，反而爱上了别的主子，换你你能高兴啊！”
“有道理……”
他们自以为声音够低，岂料大黄和楼夙齐齐回头，大师兄正好出现在转角处。
陈昏的求生欲忽然上来。
“哈哈，铲屎喂水逮鱼怎么了，毕竟还是混上了一只猫的！”
“陈兄你说的太有道理了哈哈哈！”
……夸完了还不快点跑！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阿玄蹲在阶前，正在优雅地舔爪子洗脸，忽地浑身的毛毛都要炸开了。
讨厌的铲屎的又来了！
傅东风：“你不是吧，这么讨厌我，为什么把你送给别人的时候又那么不情愿呢？那些师妹们可是很喜欢你的。”
逼良为娼的老妈子，因为给口饭吃，还能半推半呢，何况是个铲屎的奴才！
阿玄小猫咪心想，从月小公子说，做猫呢，最重要的讲诚信，还有就是，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是个讨厌鬼也许！
虽然命不是讨厌鬼救的，但是小公子看在讨厌鬼的面子上救的，他答应了，从此就是讨厌鬼的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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