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不起
周日晚，雾霭沉沉，整座校园沐浴在绚烂的霞光里，人影幢幢，金光满面，校园广播放着关于青春的歌。
住校生要回学校上晚自习，陆君宁拎着个足球，刚到二楼走廊，就远远地瞥见在自班教室后门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陆君宁脚下顿住，身影会认错，但是少年干净的侧脸，她在学校不会认错，陆君宁开始心慌。
江予转身，背对着陆君宁，走到九班的窗台，把身子探进去，没过一会儿，又从窗台里抽出身子。
然后再次转身，吓得陆君宁东张西望，抱着足球，马上躲到了走廊上的饮水机后，她周末想了很久，知道迟早是要给江予道歉的，毕竟当时她那么过分发了那个消息给江予，人家江予一点错都没有，对她还照顾有加，而她被自己的情绪裹挟后，把江予当成了出气筒。
江予转身后，走到走廊外侧，两手懒懒地搭在走廊矮墙上，目光看向远方，金灿灿的霞光毫不吝啬地落在少年的脸上，圈住一脸的少年昂扬。
附近几个班有女生靠在窗台上，状似无意地在聊天，实则似有似无地偷瞄江予。
陆君宁在饮水机后，也偷瞄江予，陆君宁忽然觉得自己卑微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校园广播最后一首歌放完，晚霞依旧似丹枫，广播员甜美的声音结束周末的最后一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们在霞光灿烂的傍晚告别，同学们，本周的校园广播就到这了，我们不说再见，我们下周再见！
甜美的声音刚结束，广播里就冒出大喘气声，上气不接下气的，“请同学们快点回到教室，六点半准时开始晚点呼，还在学校内晃荡的同学注意啦，学校的摄像头看得见你们。”金龙鱼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
陆君宁忍不住笑，金龙鱼也就唬人，小卖铺三楼就没有摄像头。抬头再望了一眼九班走廊，江予已经走了。
陆君宁环顾四周，认真仔细确定一遍，才从饮水机后起身，走进教室，还有几分钟才六点半，老刘还没来，教室喧闹，女生一般以一个座位为中心，聊八卦。男生则围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要么叽叽喳喳的，要么蹲在地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杨睿铭伏案苦读，与身后的喧闹隔绝，陆君宁走到杨睿铭身边，右手的指关节敲了敲桌角。
“喏，给你买了个足球？”
自从知道上周江予打了杨睿铭，陆君宁心里愧疚，周末出去买了个足球赔不是。
杨睿铭抬起脸，陷在物理题里，表情苦恼又疑惑。
陆君宁见他这表情，心里好不容易对杨睿铭的好脾气全没了，“怎么，花了我两百多块钱买了个阿迪的足球，你不满意？是还想我给你送aj啊？”
杨睿铭挠头疑惑，“不是，你给我买足球干嘛？”
陆君宁瘪着嘴，很不乐意提起这件事，“那个，江予不是打了你嘛，赔个不是。”
杨睿铭嘿嘿笑着，一脸憨样，嘴里念叨着：“像，真像。”
陆君宁以为杨睿铭写题写得又抽风了，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足球甩给了杨睿铭，“爱要不要啊！”
“谢君哥！”
陆君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到前面的女生在细声讨论江予，何诺见陆君宁来了，眉飞色舞地向陆君宁走来。
“君啊，刚刚你的老同学来找你了，怎么回事啊你，来得一周比一周晚，你知道江予在门口等你多久嘛？”
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还没准备好面对他吗？
陆君宁从抽屉里掏出了几个大白兔奶糖，“拿了糖就赶快走。”
何诺接过糖，不要白不要，一脸鸡贼笑，“你们有故事，那啥，江予好像留了东西给你。”
老刘到教室了，在门口猛地咳嗽三声。
何诺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位，教室小团团作鸟兽散，安静下来。
陆君宁疑惑，东西？什么东西？她坐下来什么也没看到啊？
陆君宁收拾桌上的书，在课桌边上最底下那本书上，贴着一张蓝色的便利贴。
【明天上午下课后，在教室等我——江予】
是清晰的行楷，比初中的更遒劲有力。
陆君宁知道实验班中午要比平行班多留半个小时做卷子。
等还是不等？可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向江予道歉？
现在连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都没有，她陆君宁心里更没底了。
陆君宁捏起那张便利贴，在仔细瞧瞧，怎么感觉江予在给她施压呢？
最后一节晚自习，陆君宁写完自己想写的作业，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十多分钟晚自习才结束，拎起了挂在椅子上的背包。
杨睿铭听见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在陆君宁路过他的时候，从作业堆里抬起头，问了句：“君哥，你去哪？”
陆君宁瞪了他一眼，“你还能管我了？”
杨睿铭明明是健硕的大男生，嘴里却在小声嘟哝着，“切，你也只敢凶我。”
我管不了你，自然有人能管你。
陆君宁离开教室后，杨睿铭掏出手机，快速发了几则消息，又埋头在练习里。
—
陆君宁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处买了瓶原味畅轻酸奶，好像无论什么食物和饮料她都喜欢原味的。
没下晚自习，整个学校静悄悄的，路灯敞亮，树影整片打下来，偶尔会有学生从图书馆出来。
何诺也问过她平时晚自习那么早离开教室，她能干嘛。她说，就散散步呗。何诺兴许是不想让她早退，就吓唬她，你一个人散步不怕鬼吗？学校的建筑地一般都是以前的乱坟地。
陆君宁回她，你家那片土地下还埋着上千年的尸骨呢。
陆君宁来到学校图书馆背后的静心亭，静心亭如其名，陆君宁在这里，能感受到来自内心的平静。
静心亭外围有个大大的鱼池，白天的时候，很多学生喂金鱼，金鱼成群围在亭子前，食物一出现，金的、黑的、红的跃出池面，好不热闹。
进入了夜晚，金鱼沉在湖底睡着了，草绿的湖水一片宁静，奶白色的灯光散落在湖面上，空中绒毛一样的尘土再也藏不住。
陆君宁坐在静心亭的大理石长凳上，两腿交叠，倚靠着身后的石柱子，大理石的凉透过衣物一点一点的渗入体内。
夜空渺远，觉得星星都变小了。
她拧开酸奶瓶口，喝了一口，就把酸奶放在一侧，闭上眼睛听风声，眼泪从浓密的睫毛中沁出来。
白天人多的时候，情绪还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就是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很多，会想流泪。
会想到父亲陆伟成对自己的不闻不问，会想到母亲杨素真的变化。
缓了一会儿，她恢复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拎包走人，却在转身后还来不及抬头的几秒内，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堵人墙。
“对不起，对不起。”下意识的道歉脱口而出，陆君宁抬眼后，还没来得及目瞪口呆。
江予先开口了：“风舒服吗？”
陆君宁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江予笑了一声，奶白的灯光衬得他的肤质很好，他说：“学校就这么大，允许你晚上出来散步，还不允许我出来走走。”
陆君宁：“……那你，好好散步。”
陆君宁抬脚想要走人，江予一把捉住了陆君宁的手腕，带着凉意的手腕触碰到温热的肌肤，陆君宁一愣。
接着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就那么怕我？”
“也是，毕竟对不起我的，是你。”江予把“是你”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陆君宁心又虚又堵。
她只到江予的喉结处，江予的鼻息包括说话的气流在她的额头流转，热热的，痒痒的。
陆君宁视死如归般地叹了一口气，把包又放在大理石长凳上，整个人也生无可恋地坐下去，盯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站着的江予又笑出了声，见陆君宁坐下，才松开她的手。
江予伸手拿起大理石长凳的那瓶原味畅轻，拧开瓶口，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陆君宁目瞪口呆看着他，“那是——我的！”
“你以前还喝过我的。”
“那是你没喝过的，这我喝过的，能一样吗！”
听见陆君宁这句话，江予又咕噜咕噜几声，把那瓶畅轻给喝完，然后瓶盖拧紧，“咚”的一声，奶瓶精准地投进亭子里的垃圾桶。
陆君宁除了目瞪口呆，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江予也坐下，嘴里说：“聊聊吧。”
两人相隔半米，江予目光坦荡，眼睛黑亮，陆君宁的双手藏在背包之后，攥紧，咬住嘴唇，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陆君宁：“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都说了对不起，还问，什么？
陆君宁觉得江予一定是故意的，但本来就是她理亏，于是说：“我去不去宁北一中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是问你对不起我什么？我记得2015年7月3日，你发了一条信息，也是最后一条，大概是，江予，你好烦，别发信息给我了！嗯？”江予把这些话用一副好脾气的姿态说出口，还颇有意味的“嗯”了一声。
陆君宁心更虚了，愧疚感糜烂在心底，要是江予把她骂一顿或者打她一顿，她心里都会好受一点，人家当时好心发了一堆宁北一中的面试注意事项给她，她一句，你好烦，别在发信息给我了，结束了一个热心少年所有的千叮咛万嘱咐。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陆君宁接受了已经在暨平一中的结果，也认命了，回想起自己对江予说的那句话，觉得自己过分至极，欠揍至极。
现在他还在温和无比和你说话。
陆君宁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你别这样和我说话，你可以打我一顿的，是我对不起你。”陆君宁一副老实认错的姿态，恨不得把头深深埋起来，用宝石蓝的大波浪遮住自己的脸。
江予见陆君宁这副姿态，语气放得更温和了，“你知道当时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气愤吗？就想着我也没招你惹你吧，问以前的初中同学，他们也说联系不上你，后来有人说，在暨平一中看到你了——你不能去宁北，我想想，也许有你的原因，但你——反正以后别这样，销声匿迹让人很担心。”
江予没想到自己一股脑说了很多话，说完才发现陆君宁把头埋得更低了。
“喂，你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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