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闲事微波
元十一于生生不息的小河畔席地而坐，杂草一岁一枯荣，沿着小河绵延十里。对于少年看似唬人的恐吓只是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他还没胆小到会惧怕来自于一群孩子无关痛痒的恐吓。何况眼下自己膂力惊人，可算天生神力，天底下是否有人承受得起自己奋力一击还得两说。于河岸独坐良久，无心小桥流水，当下处境堪忧，前程未卜，一心思量自己接下来当何去何从。流落他乡既成事实，再多的悲天悯人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下山时还有些就此别过，忘恩负义的不良气概，可惜不过半日，不值分文的所谓男儿气概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多，甚是讽刺。
东奔西走颠沛流离的日子前世已然经历太多，他全无再来一遍的兴致。他人皆说囊中羞涩，别人好歹还有个囊，目前自己一袭黑衫不知从何而来，无囊亦无带，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不远了，正应了那句：一身晦气，两袖清风。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依然无计可施，回云梦山蹭吃蹭喝才算上上之策。最好能让竹居主人收留自己，后事再徐徐图之。那竹居简陋归简陋，好歹还能遮风避雨。要是哪日一不留神冻死饿死于街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算怎么一回事。
才想到饿死，空空如也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噜闹腾起来，思绪神游万里的元十一回过神来，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打算横穿炊烟复起的小镇，回到之前客居的云梦山。
走过临近黄昏的小桥，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一世繁华，一切飘渺虚无宛如梦境。没来由想起遥远的江南古镇，有着红装撑油纸伫立于雨中的温婉女子，站成与世无争楚楚动人又茕茕孑立的风景，不知是在等雨歇还是情郎儿。可惜此时天空阴沉，西风萧索，正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哪来的江南古镇，一蓑烟雨。
来时僻静街道，时近黄昏行人更显稀少，落木萧萧，有年迈老人双手捧碗坐于门槛打量偶尔走过的路人，约莫有人说过，所有老人眼中目之所及皆是过往。老人一侧，几家商铺门可罗雀，商铺又一侧，包子铺香气馥郁的小麦馒头无人问津。
才行不过半里，隐约有匆忙细碎脚步于身后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是他！白毛怪小杂碎，给老子站住！”
元十一应声回望，只见出口谩骂之人正是之前不长记性的枯瘦少年。身旁多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壮实青年，肤色蜡黄体壮如牛，长相平凡其貌不扬。消瘦少年的一众小跟班也悉数到场，人人一脸的幸灾乐祸。饥肠辘辘的元十一习惯性皱皱眉，对方可谓人多势众，但他魏然不惧。众人离他五十步停下，目光冷冽来势汹汹，生怕黑衫白发少年不知他们来者不善。听见枯瘦少年分外刺耳的辱骂，元十一面沉如水，不识时务地回以凌厉目光，全然没有敌众我寡的认知和觉悟。枯瘦少年被他“深情”注视，毛骨悚然还不至于，心里发毛倒是显而易见。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他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疼是忘了伤却记忆犹新。枯瘦少年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当下已心生胆怯不敢再继续出言不逊，侧脸对身旁体壮如牛的青年说道：“哥，就是他！就他打的我。”
肤色蜡黄其貌不显的青年冷冷注视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元十一，粗声粗气道：“多大人了，欺负个孩子你挺能耐呵？”
其实元十一向来胆小怕事，更不喜多管闲事，过往遇到麻烦都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的原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拳脚相向。大概是今日本就心情欠佳，浑身力气又无处发泄，没好气回了一句：“那你可曾问过他，我为何欺负于他？”
体壮如牛的青年此来显然不是打算做个从中斡旋，居中调停的和事佬。帮亲不帮理一脸不屑吼道：“甭废话，你今儿若不想变成残废，便乖乖向我弟弟磕头认错，此事方可作罢，不然有你好受。”
面对粗壮青年的咄咄逼人，元十一实在不想与其逞口舌之快。他胆小怕事不假，禀性却称不上温良恭俭，时不时也会暴躁如雷。若有人说他胆小怕事，他定然反驳称那叫与人为善。元十一不屑与他多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以鼻腔之音轻蔑“哼”了一声。他素来见不惯眼前这般不良少年，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不学无术，四处恃强凌弱惹是生非，最可恨的是屡教不改。
不过他好似全然忘了，眼下自己也还是一位少不更事的少年郎。
眼瞧元十一压根没将自己当回事，壮实青年本来还有多句斟字酌句的开场白，诸如一些江湖失传已久的自报家门此时若强行说出来，显然太不合时宜。越想越憋得慌，硬生生将好容易编排好的霸气台词逐字逐句吞咽回去，当下怒意横生，暴躁如雷。也不再废话，拎起拳头便朝元十一冲来，样子与之前少年如出一辙，速度气势与先前枯瘦少年相比犹有过之，小有几分共工撞山的气魄。只是临近从容不迫的元十一仅五步之遥时，脚下不适时宜的一滑，整个结实笨重身躯猛然失去重心，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好巧不巧趴在元十一脚下。
冷眼目睹其狼狈滑稽模样，元十郁闷心情一下大好，本欲捧腹大笑，可又觉得如此对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不符，于对手也不够尊重。只得强忍笑意未曾笑出声来。
壮硕青年尴尬爬起，元十一憋得发红的可憎嘴脸就在其眼前，一脸忍俊不禁。壮实青年已是恼羞成怒，几近气急败坏，抬手一拳砸向元十一依然冷俊不禁的面门，怒不可遏下的一拳不可谓不势大力沉。元十一笑意戛然而止，距离过近险些无法躲开。眼看一拳不中，壮实少年与元十一皆是暗自惊讶，双方都不同程度的低估了对手。尤其是元十一，在他看来眼前面色呈病态蜡黄的青年不过比常人壮硕一些，力道再大速度再快也到不了拳劲呼啸成风的地步。结果竟是出人意料，怎不令他心惊。
壮实青年惊讶归惊讶，并不打算给元十一喘息之机，一拳两拳无功而返，随后便是拳脚齐出纷纷攻向其要害，如狂风暴雨般宣泄而来。
元十一节节后退，边退边挡，自诩天生神力的他一时竟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壮硕少年动作与力道确实要比常人强上太多，铁锤一般的拳头好似萦绕有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黄色华光。实在令人费解。
元十一一退再退转眼已近百步，胳膊手臂被彪悍青年砸得生疼。他深知一味抵挡太过被动非长久之计，好在片刻之后便出现了转机，待壮硕青年攻势稍滞，逮着破绽抬腿一脚踢在青年小腹处，粗壮青年爆退了十几步后一屁股跌坐于街道中央。一击得手的元十一亦是倒退好几步才站稳。
门槛上端碗而坐的年迈老人“噗呲”笑出声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缺了几颗的黄牙，米粒喷了一地。
街道两旁聚集了三三两两的路人，站在远处笑眯眯看热闹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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