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梦绕云山（二）
失魂落魄的元十一再次拿起掉落桌上的旧书，心有不甘地慢慢翻看。逐渐发现那些与他素昧平生的文字也是象形文，偶尔还能判断出一些简单的字符大概是啥意思。恍惚间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一缕苏醒过来，他恍若席地坐于木桌前，一切熟悉又陌生。面前展开一张巨大旖旎画卷，一个夫子模样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手持木条来回踱步，指着画卷慢慢悠悠道：“此为山川，此为草木，此为江河湖泊，此为日月星辰……”
元十一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瓜子，想起自己当初还是一缕白烟时飞蛾扑火般投向少年眉心时的义无反顾。他逐渐明白过来，那些残缺画面原来都是之前少年的记忆烙印，自己杀死了他的记忆进而掌控了这副躯体？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骇人听闻。元十一当前可谓喜忧参半，甚至还有些惶惶不安和歉疚，他只是想寄宿于少年身上，不曾想过会间接弄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事已至此已然别无他法，只能是好好善待这副躯体也算是为他而活了。回过神来再看旧书时，泛黄纸张上一个个符号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于他精神之海内浮现出实物。一位夫子模样的男子抑扬顿挫，循序渐进地念叨，“此为山川草木，此为星辰大海，此为芸芸众生……”要说元十一没有欣喜若狂那就是矫情了，不过如此接受着那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临死前的馈赠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不知看了多久，听见有人踩着积雪从院子另一头朝他所在房间走来。来人步伐缓慢远远谈不上轻盈，一脚一脚踩碎院中积雪，“吱吱”声犹在耳畔，好似一切就在耳边。元十一又是恍然一惊，“老子耳力啥时候这么好了？”随即将心神汇集一处，确实能听见屋顶积雪一点点融化之声。他瞠目惊讶道：“这，这里的人听力这么好的么？”
没想明白个中原由，瞥见一名老者推门而入，来人并非初次醒来时为自己把脉还说自己无碍的老者。眼前老者明显苍老许多，大概已年过古稀，一样粗布衣裳，脸上堆满皱纹，佝偻着腰。元十一起身拱手道：“前辈！”老者愣了愣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不过从他动作也能明白大概。也不怪元十一，只这片刻功夫，就算可以通过少年残缺记忆学会了只言片语，他说了几十年的语言怎能是说改便能改得过来的。只是以后不改恐怕是真不行了，那样别人一定会将他视作怪物一般，不说掳去解剖实验，也会无端惹来不少麻烦。
年迈老人见他光脚踩在冰窖一样的地板上，又看了看桌上舔得干净的空碗，和蔼道：“客人不必多礼，老奴只是一名下人，主人出门前交代了要照顾好客人，客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元十一好似听懂了一些，他哪敢有什么吩咐，只是觉得肚子还是空空荡荡，食不果腹。他指了指木桌上同样空空荡荡的粗糙瓷碗，用生涩的发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完了还怕老者听不懂又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老者微微笑了，笑得相当和蔼，道：“客人且稍等。”随后转身离去。
不知是否还能称作元十一的少年百无聊赖翻着旧书，打算心安理得做个食来张口的贵客，完全没有怎么看都是寄人篱下的觉悟。他一字一句轻声诵读，全不在意满篇生僻晦涩，也不在意自己发音僵硬生涩，仅以三本破书无师自通地开始学上了一门既陌生也熟悉的语言，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要说史无前例也绝不夸张。换成以前，他定然认为这无疑是一项壮举，他从不认为自己做得到，因压根不可能像眼下一样去付诸于现实。混吃等死虚度光阴这种事自己在行，要他真把一两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付诸于实践，还不如杀了他来得干脆利落。
等伛偻腰身的老者终于端来一大碗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粗面，只闻其味，多日滴水未进的元十一肚中就有无数馋虫作祟。放下手中旧书，毫不客气吃起来，面中加了些许不知名的动物肉，葱花，香料应有尽有，一碗面条可谓色香味俱全。元十一吃着面，用僵硬生涩的发音含糊不清问道：“老前辈可否告知此乃何地？”
老人笑而不语，再次转身出去。
白发凌乱的元十一吞下一口劲道十足的面条，倍感无奈，夹起几粒浮在面汤之上的葱花，心想：这里与自己生前世界想来也没啥不同吧？
勉强算得上吃饱喝足，老人又为他找来一双大小适中的皮制短靴，以及平日里不可或缺的洗漱用具。从头到脚囫囵洗漱一番，顿感生气盎然。
时近午后，才得以在积雪深厚的大院中闲庭信步。院落建于山峦叠嶂云雾缭绕的群山峻岭之上，形似一处占地不小的四合院。左右不过一层各两个房间，元十一暂住的简陋屋子对面便是厨房以及洗漱间。比起左右对称的一层简陋偏房，中间主楼相对奢华一些，上下两层大有几分青砖碧瓦的意思，只可惜院子围墙与门屋由一截截碗口粗细的青竹围成，整体来看多少显得非驴非马，不伦不类。整个院子最惹眼的地方当属院子中央那一棵不合时宜的参天古树，古树粗大足够两名成人环抱，虽是下雪季节大树却依旧枝繁叶茂犬牙交错，树端积雪寥寥，妖红似火的枝叶形同华盖，覆盖了小半个院子后一面还在肆意生长，大有几分不红杏出墙不罢休的势头。院后大片青竹林远远无法与其遥相呼应，若是远了看，宛如常年怒放于山间的一株猩红血花，叹为观止的同时亦是触目惊心。形如华盖的参天大树下一口古井冬暖夏凉，波澜不惊，树下石凳石桌被大雪层层覆盖。青竹林中溪水潺潺已然可闻，透过截截青竹门屋围墙，可见院外片片菜圃焚薮而田。栽种却不尽是蔬菜瓜果，菜圃之中花草丛生，五颜六色破雪而出，丝毫没有要凋零的迹象。景象乖戾诡异，让人匪夷所思的同时亦不失赏心悦目。圆木立成的门屋旧木匾上“竹居”二字如闺中少女偷食禁果时扭扭捏捏，完全没有铁画银勾入木三分的磅礴气势。
元十一喜欢下雪，喜欢天地间一片一尘不染的皎洁皓白。除去门屋上信笔涂鸦的“竹居”二字不好评判，这处银装素裹的山间庭院怎么看都像是高人隐居之所。大雪有了，竹屋有了，要是此刻有人三顾竹庐那才叫一个应景。
想来那名不显山露水的青衫老者必定是这竹居主人了，那名生了一双碧绿如湖泊，目光澄澈，明眸似秋水的女子无疑是青衫老者弟子了。
她也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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