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霜寒万里冰封地（一）
有人落在时间的后头，客死他乡。
有人握紧手中的岁月，白发苍苍。
那天的雪，白成一场浩劫，而他侥幸劫后余生。
他站在漫天风雪里，好似孑然立于一场无穷无尽的冬天，寒风凌厉恍若剑影刀光，少年头上，肩上，脸上，落满冰霜。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物，没有风，没有雪，没有芸芸众生，只他茕茕孑立于这白茫空旷的人间，全世界一片厚重的白，浩荡得让人绝望。
这是世界尽头？
瞥见肩上白发如雪，又见眼前冰雪封山，没来由想到什么的他呢喃自语道：“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等等，肩上？白发？……
“咦，醒了？”
少年双眼沉重，缓缓睁开，无风，无雪，没有无穷无尽的冬天及苍茫厚重的白。
一对清澈碧绿的秋水眸子正怔怔盯着他，几缕青丝垂在耳畔。紫色面纱将此刻他对眼前少女所有的憧憬欣然阻隔。
被他目不斜视，女孩愣了愣后转身出门而去，嘴里唤道：“老师，老师……”
少年萎靡不振好似已病入膏肓，平躺于旧竹床上扭头看见白墙青瓦，家徒四壁。
屋外风雪如注，屋后青竹不堪重负，抖落一身积雪，沙沙声不绝于耳。
本该感到寒意刺骨，全身竟是麻木无觉。试图起身，四肢百骸如百虫钻心，痛不欲生不得动弹。
不久之后女子推门而入，身后跟了一名老者。细看之下女子面戴薄纱，眼瞳碧绿如冷月落寒潭，一头乌发万缕千丝似黑丝锦缎垂至纤细腰间。胸前峰峦隐约可见汹涌之势。不知该称之为少女还是女子的遮面女孩约莫十六七，抑或十八九岁的样子，反正二八年华板上钉钉。少女黑丝之上落满雪花，如若迟些进来真要朝如青丝暮成雪了。
真下雪了？
其身后老者大约年逾半百，粗布青衫，美须豪眉，目光如炬，老而弥坚。肩上头上并无风雪。
老者径直走到床沿落座，拉过少年苍白如玉的左手，中指十指贴上少年左手腕脉，半晌后点头说道：“看来已无大碍。”
“并无大碍？他怎昏睡了这么久？”女孩疑惑道。少年明明一副久治不愈，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老人说的那样轻松。
“你是哪里人？怎会独往雪原去？”
竹床之上精神萎靡的少年一脸茫然，看看女子再看看老人，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又听老者与女子说了好几句，少年神情由茫然慢慢扭曲成恐慌。从始至终他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却又恍若听懂了二人在问：“你是谁？你在哪里？”
我是谁？
在哪里？
少年只觉一阵撕心裂肺，头痛欲裂，陈旧竹屋天旋地转，眼前又是大雪纷飞……
少年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清晨，屋内空无一人，屋外风雪渐止。他恍若坠入一个冗长梦境，长到年月静止。梦里一时车马如龙，一时猛兽横行无忌，一时光怪陆离，一时又漫天刀光剑影，像无数记忆喷薄而来，彼此纠缠，厮杀。梦的最后，他无比清醒的躺在病床上，只是用尽了力气，也吸不进一口空气，一位头戴面罩的医生摇头晃脑，唉声叹气说道：“……救不活了。”
后来，他好似挣脱了宿命的重重禁锢，转身望见了漫天星河璀璨，看见了冰天雪地无垠。
他叫元十一，而立之年，上有七旬老母，下有四岁稚童，离异。幼时总想着要随便上个北大清华什么的，好歹做个举头知天文低眉晓地理，举重若轻的科学界一流人才。再不济做个知文韬懂武略的一代大文豪也勉强过意得去，口诛笔伐啥的他最是喜欢。造福人类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不敢讲，只求能光耀门楣一二分就好。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没能考上大学，兴许是觉得做科学家什么的会太无聊吧。故退而求其次，能成为一名商贾界巨鳄也不是不可接受，如化腾，马小云之流，伸手可翻云，缩手可覆雨。富可敌国就别想了，衣食无忧甚至锦衣玉食倒是可以争上一争。可谓年少轻狂眼高于顶。
现实总与初衷背道而驰，他在腾讯马的游戏秘境里厮杀多年，发现自己欠了阿里马一屁股债务，一个虚度了懵懂青春，一个透支大好年华。盛怒之下，他娶妻生子，自此才算开始了注定平庸平凡的人生。
两年后，一个谈不上有多漂亮的孩子呱呱坠地。元十一恍然大悟，那些不切实际早就羞于启齿的所谓梦想似乎又有了盼头，可以将其传承给年幼的小儿。自从儿子降生后，元十一好似找到了生命新的意义，于是他可以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唯唯诺诺多年，朝七晚九，不死不休，个中辛酸不表。
那一天他悲恸到泪流不止。原来他也如此怕死。
他将清醒时找护士代笔的家书交给医生时，医生对一旁的护士说：“不用插了，救不活了。”
铺天盖地的悲伤，两两相欠的故事。
有人握紧手中的岁月，白发苍苍。
有人落在时间的后头，客死他乡。
这是元十一不久前发的朋友圈，不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莫名其妙被宣判死刑的元十一心有不甘不肯就此闭眼，只是黑暗一层一层压下来，世界悄然无息。看似徒劳的垂死挣扎中，他恍若挣脱了宿命重重禁锢，犹似元神出窍。他拼命飞越一个又一个城市黑暗的夜空，如同穿越一片又一片黑色丛林，也像在逃离这人间炼狱。
只是自己要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回头看时，元十一大惊，自己居然没有身体，只是一缕白烟。
元十一在天空漫无目的游荡，犹如孤魂野鬼，或者说真的是一只孤魂野鬼，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正在一丝一缕缓缓消散，准确来说是那一缕白烟。
所谓魂飞魄散？
就在元十一真正魂不附体，不知所措之时，四周空气顿然剧烈震荡起来，又于数息之后开始逐渐归于平静。元十一尚未从剧烈震荡中荡缓过神来，便清楚看到不远处突兀闪耀出大片白光，耀眼白光过后，一道手掌大小的口子浮现出来，像是谁硬生生的在天空中撕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而那伤口之中，星辰璀璨，银河深邃高远。
元十一来不及震撼，他眼下正如一个不慎落水即将溺亡之人，那一幕不合常理的天生异象竟被其视着头顶无端游过的稻草，能抓住一把是一把，哪里管得了它能否浮得起自己。他战战兢兢靠过去，却发现那道“伤疤”正在缓缓愈合，尚在犹豫是否要飞进去一探究竟之时，一阵强烈吸力朝他拉扯而来，径直将其吸进了那道口子之中。
险些支离破碎魂飞魄散的元十一缓过神来看清眼前世界，不禁想破口大骂。哪里有星空，哪里有璀璨，有的只是漫天风雪，以及层叠起伏绵延不尽的冰山。
再回头看时，身后口子已然“愈合”，再想回去都做不到。他只觉得寒意刺骨，好似灵魂都得冻结。咦，怎能说“刺骨”？眼下自己这种状态都能感到寒冷？”
经受突如其来的剧烈震荡，又受那道口子不讲道理的蛮横拉扯，灵魂状态下的元十一离烟消云散，魂飞魄散约莫不过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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