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判官（3）
“啊，霖舟......哦不，殿下。”他一个人默默出神地响着，耳边却传来夏侯书略带惊喜的叫声，谢霖舟循声而望，只见那布衣书生只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双手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摆，脸上有着如小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那双眼睛里隐藏着欣喜和焦灼，时不时地向着这边不安地打望着，还不等夏侯书先行开口，谢霖舟便施施然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过了一夜，你我之间就这样生分了？”
“哦，不不不。是殿下出身高贵，我等匹夫凡人，不敢越矩。”谢霖舟脸上的笑意令人难以捉摸，夏侯书看的心里一阵胆颤，连忙摇头摆手，焦急地解释，“如果殿下觉得麻烦，那我还是叫回以前的称呼吧。”
“我的名字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崔先生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谢霖舟款步而行，足尖一点落到树梢上，伸出手来撷下一朵月桂，放在鼻尖下慢慢地嗅着，眉宇间被月光映照的有如璞玉般高贵宁静，那朵桂花在他的指尖莹然盛放，宛如他此刻心底里浮现出来的那一张纯净无暇的脸庞。
“既然我们不在宫中，那么那些宫里的规矩礼数便不作数。”他对着夏侯书微微一笑，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将那一朵桂花插在自己心口上，温柔地抚摸着，“我曾以为，对你和云歌来说，自己的身份、过往、姓名并不重要，如今看来反倒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倘若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会给你增添负担和压力，还不如从一开始便守口如瓶。”
看的夏侯书愕然，谢霖舟转身，继续淡淡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仍旧希望我们之间的情谊能一如往日。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想替天众帮求得什么，对于你如登天般困难的事，对于我而言，或许简单如一句玩笑。人生在世，欲望和金钱都是人生苦旅中的帆和桨，推动着人一次又一次前进。你如此，我亦是如此。候书，你想替天众帮求得什么呢？”
他霍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定定地凝视着夏侯书那张略带惊恐的面庞——年轻的天众帮公子此刻仿佛被他眼里的利刃刺中，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只是木讷地凝视着那双漆黑如幕般的眼睛。
良久，夏侯书终于停止了颤抖，不敢直视般地低下头来，对着谢霖舟俯身一跪，将头重重地磕向地面，“请七殿下准许天众帮投入麾下，天众帮上下一千七十二号弟兄一定誓死追随殿下，百死不悔。”
那只抚摸着月桂花的手一顿，风里有谢霖舟低沉的笑音传来，他抬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里竟是一丝光亮也无，“好一个百死不悔。那些曾经发誓追随、效忠我的人也曾向上苍这样起誓。可是到最后，仍是有些人背叛了我。”他的笑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冷冷道，“你可知道，这是一场只有输赢，没有后路可退的赌局。成者满堂富贵，一生荣耀，输者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在下知道。”夏侯书咬牙，脸上血色尽失，现实的残酷和人心的邪恶宛如两头向他逼近的恶虎，这个年轻的天众帮少主看似闲云野鹤，倚红偎翠，实则早已退无可退，被几方势力逼迫的难以喘息——如若得不到七殿下的支持，那么天众帮中将不会再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那些早已筹谋已久的叔伯，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失去了势力的少帮主赶尽杀绝。
不管怎样，挫骨扬灰也好，万劫不复也罢，他都要拼尽全力地，为自己活过一回。
“你知道么？我曾经遇见过许多人，此刻，你的眼睛同那些人一样，闪动着欲望和野心，还有不顾一切也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谢霖舟缓步走到夏侯书的面前，驻足停下，抬头仰望风里飘扬的桂花，如甲盖般大小的花瓣随风而逝，散落在他的周围，如漫天沉浮的星辰，他看着看着，忽然间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有一度，我也曾同你一样，认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且无路可退，只能不管不顾，拼了命的向前奔跑。一转眼，七年过去了，我几乎都已经快忘记自己当时的模样，如今，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十五岁的自己。”
“七年了，我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谢霖舟语气淡漠，眼神忽然一转，如闪电般地落在了夏侯书的身上，或许是感觉到对方的语气在那一瞬间的转变，夏侯书似有预料般地微颤了几下，“如果我将天众帮收入自己的势力之中，那么，你、你们还有整个天众帮又会为我带来什么呢？”
谢霖舟俯首，月光透过轻薄如雾的云层落了下来，如雾霭般地笼罩了整座农舍，两人站在狭小的庭院中，看着月光一层一层地漫过来，将整座庭院浸满，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两人的心中都有了一种无限的悲凉。
夏侯书一直僵跪在原地，不敢抬头，只觉得那道目光如穿云的利剑，要唰地一下破开自己的脑颅，他从来没有比如今更为紧张的时刻，生怕自己的一个无心举动，便会让对方的态度转变，令这一场好不容易盼来的“密谈”前功尽弃——仅仅只是为了说服崔先生，他就已经竭尽全力，而如今，自己要面对的却是能够在离国呼风唤雨般的人物，如今巨大的差距，他又怎么可能不懂得？
“回答我，你和天众帮，会用怎样的方式回报我？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权势的交易从来如此，你不必感到难以接受。倘若连这点程度都令你感到为难，那么今后，我又如何能将你和天众帮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指望你们能在‘战场’上替我埋尸杀敌？”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不经风尘却锋利入骨，在风里无声刺去，比袭来晚风更加冷的渗人，夏侯书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有着同天下男儿一样的勇气和志气。”夏侯书蓦然抬起后来，那双眼睛里光彩如乌云见日，雪亮如电，令对面的谢霖舟的笑声都不禁缓了一下，“虽然我现在并无实权，但论身份在帮中无人不忌惮，若七殿下肯帮我夺得帮主之位，天众帮上上下下都仅听殿下一人差遣。”
“他们都笑我，说我的手不能握剑，难以继承我爹的衣钵，这些年我一直点灯苦读，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如今我终于等到了，不管如何我都会尽力一试，就算失败，我也会倾其所有让殿下将天众帮收入麾下，直至成功为止。这世上真正的权力与富贵都并非朝夕可得，滴水穿石也并非一日之功，我愿同殿下一起渡过这无边苦海。”
“侯书，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信念，是什么让你东西能够驱使着你让你一路前行至今？”谢霖舟凝视着面前的那双眼睛，语气温和地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答案，如今我看着你为了天众帮不顾生死，我想，你或许可以替我解开这个疑惑。”
“殿下。”夏侯书苦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握住了一朵在风中旋转的月桂花，那朵洁白的花无力娇小的很，很快因为他掌心的力道而被揉成了粉末，看着已经碎裂的花瓣，夏侯书再次开口“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每个人的心中对于信念都有着不同的答案。我生于天众帮，长于天众帮，对于我来说天众帮就是我的一切，守护、发扬帮派是我不能拒绝的责任和义务。正如同殿下您一样，守护百姓，国泰民安，替君主分忧解惑也是殿下与生俱来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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