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繁花坠影（3）
离国，启祥宫。
月光顺着镂空的小窗一层一层地筛进来，烙在地面上，形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那样淡薄而清冷的月光仿佛是看尽了人间百态，冷然的只剩下一片淡薄的水渍。
高烛摇曳的香台上有白色的雾气隐约浮动，浓郁的药香味在寂静的内宫中随风而散。
锦澜端着刚刚熬好的药，闲庭信步地从药房中慢慢走来，今晚的月色很美，然而，启祥宫内却是分外静谧，就连夜风依稀的低吟，都清晰可闻。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软被，薄如蝉翼般的帘帐从床顶垂落，将里面熟睡的人温柔地裹了起来，厚重的软被中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在月色中起伏。
已经到这个时辰了，该醒了吧。锦澜将药盏里的药慢慢倒入碗中，苦涩的药味顺着升腾的热气弥漫，她蹙了蹙眉头，只觉得手心里的药壶颇为沉重，正想将左手换下来，忽然余光一瞥，只见窗棂后有一道细细的冷电闪过，月色下，满园的蔷薇开的正值茂盛，层层叠叠从枝头上压了下来，然而，她却看见那一蓬蓬的姹紫嫣红在冷亮的电光一闪过后，齐根而断。
“是谁！什么人在那里！”她放下药来，出声厉喝，话语间已经按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她疾步走到门外，一把扶住了门框向夜色中看去，夜里，只有蔷薇的残香满地浮动，被搅碎的花蕊浸泡在苍白的月光里，如同将死之人的脸。
没有人，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么？锦澜吁了一口气，正准备返回，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了那栽种在宫墙脚下的一树梨花，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不由得凝固了——朦胧星辉之下，那一簇雪白的枝头上吐出了今年翠绿的新叶，恍似春意抱上枝头，然而，在那片盎然的绿意中，却被染上了斑驳的殷红——这是什么？是血么？
她快步走到树下，手指在树叶上轻轻一蘸，蓦然间变了脸色，立刻扭头对着四周厉喝，“春玉、明琛！”
此刻的深宫寂苑中安静的不见一人，就连平日里那些当差的宫女太监们都不见了踪影，似乎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一般，偌大的庭院中，只有满身华服的侧妃心慌地四顾，她一手按住了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一边快步向着宫娥们平日用来休息的偏房跑去。
迎来吹来的风里，她听见自己不断加剧的心跳，仿佛此刻有一柄刀刃，抵住了她的心脏，要将心肺一刀切开，原本应该是灯火通明，宫娥太监们当值的路上却意外地畅通无阻，似乎已经被别有用心地清理掉了，就连那座偏房此刻都是漆黑一片。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腥气扑入门外，锦澜满腹怒气地冲进房内，正想教训这些偷懒的下人，然而，脚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险些跌倒，那一句斥责便哽在了喉间——
启祥宫内静谧如死，只有月光无声地浮动在青砖白墙之间，流转出一片惨淡的白，在这平常鲜有人走动的偏房内横七竖八地仰躺着几十具尸体，然而，那些尸首却都没有完整的头颅，腔子上的切口平整而光滑，只有殷红的血不断地从创口上渗出，渐渐地流进了青砖镶嵌的缝隙内。
显然这场惨烈的屠杀刚刚发生不久，流到青砖上的血液还蒸腾着热气，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些散发着余热的气体随风而来，一阵一阵地扑到自己的脸上。
“明琛、春玉！”按着腰间匕首的手在微微发抖，然而，她还是大声呼喊着那两个平日里服侍自己宫女的名字，忽然间，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接着有艰难的喘息声响起，“王妃、王妃.......”
“春玉！”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锦澜的眼里喜色一闪，快步奔向声源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月光此刻恰好从极厚的云层中露了出来，映照着垂死之人的脸，已经被砍掉双手的宫女在地砖上艰难地爬行着，她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更加奋力地向前移动，所经之处都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血印。
春玉睁开被鲜血糊主的双眼，秀丽的脸上满是惊恐，仿佛是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她的双手的十根手指全被接连砍去，只剩下两只手掌，正在往下不断地渗着血，然而，她却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在看到来人后竟然匍匐到了锦澜的脚边，无比惊惧地说道：“王妃、快、快逃，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听到那番话，锦澜的脸上唰第一下血色尽失，空气里浮动的血腥味依旧浓烈的令人作呕，她顾不上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一把握住了春玉的肩膀，厉声道：“春玉，你撑着，我这就去叫御医来。”
然而，春玉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原先那般惊恐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她只是疯了一般喃喃自语，“快、快逃，他们来了，春山堂的人来了。”
头顶的房梁上蓦然传出一声冷笑，那声音仿佛是一只手闪电般地探出，狠狠地握紧了她的背脊，瞬间抽走了她的力量，令她一时间动弹不得，接着，她看见夜色里泛起了一汪透亮的湛蓝——
黑暗里有一物从角落处狰狞地飞出，飞速地旋转着，扑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抬手接住，触手之间只摸到了一片温暖而潮湿的液体。
那颗被齐根砍下的脑袋兀自睁大了双眼，几乎快要脱出眼眶，春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凝聚着生前的恐惧，她张着嘴，用着一种惊疑而惊惧的眼神凝视着前方，曾经想要说出而未曾说出口的话，就永远地凝固在了舌尖。
“王妃，别来无恙啊。”房顶上的人一动，转眼间便落到了地上，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里的剑，平持的剑锋上有鲜血颗颗低落，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单调的声响，一时间，竟然静到了极致，无声而漫长的对峙中，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在夜色中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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