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被魔爪撕碎的刹那，妖狐尸身炸出一片宛如蓬花般凄艳的血雾，继而随着猎猎的罡风，吹散在崖下暗潮涌动的瘴气间。
额前凌乱的碎发被狂风卷动，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发直地凝望山崖，身体宛似僵硬的石柱，就连呼吸也跟着放缓了许多。
黛蓝被这一幕吓到了，心口像是被什么攥紧，心中激起一层凉意。
崖底封印的东西暴虐凶残，定然不容小觑。
她害怕湘婆婆孤身一人，对付不了这些魔物。更害怕湘婆婆有朝一日也会丧生魔爪。
天顶，青鸾鸟振翅回旋，不多时便降落在他们近处的怪石上，精致美丽的尾羽铺作层层长裙，翩翩然化作高挑修长的人形，是一位仙姿脱尘、孤傲清冷的女子。
鸾鸟见她有些神不附体，以为她是对妖狐存有怜悯之心，不禁开口道：“黛蓝，这头九尾狐杀人无数、积孽深重，此乃它罪有应得的下场。”
化骨崖埋葬的妖魔早已不知其数。
黛蓝缓过劲儿，随即回了魂，抬头对女子微笑：“好，我明白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有多少和故友话旧的功夫，一行人略作休整后，便要动身赶赴中洲湘陵。
仍是体型巨大的青鸾载负众人回程。
凌风坐在鸟背上，黛蓝伸出一根食指，对着人头点兵点将：“一、二、三……”
前来搭救她的共是七名侍卫，一番清点过后，没人缺胳膊少腿，不多不少，整整齐齐，正正好！
黛蓝松了一口气，唇角挂上由衷的笑容，对几人正色道：“你们都没事，真是万幸！要好好感谢鸾鸟呀！”
侍卫们性命无碍，身上的伤处也经过敷药包扎，自知此番捡回一条命，听见黛蓝如此说，忙同她一起向青鸾鸟恭声致谢。
面对诸人诚挚的道谢，高冷的鸾姐未有反应，专注在空中展翅翱翔，只暗中用传音叮咛黛蓝：“切记，在一年内取到曦暇珠，不可耽搁拖延，也别疏忽大意了。”
从前在山中，除了湘婆婆之外，黛蓝最听的就是青鸾的话了，她乖巧地跪坐着，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在心中回复道：“鸾姐放心，我一定会拿到曦暇珠，湘婆婆也会没事的！”
想了片刻，她忍不住又问：“只是……等妖魔平息后，我能不能回来，和你们一起照顾婆婆？”
如果说，湘婆婆不许她留在山中，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那么等万事尘埃落定后，她是不是就能和从前一样，与世隔绝地生活在幽篁山？和所有亲切熟悉的灵兽朋友们一起？
不要回忆不开心的往事，永远欣然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
鸾鸟恢复了高冷，不作回答。
往后无常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得不到回应，黛蓝低垂着眼帘，脸上露出失落之色，伸出手轻柔地拂了拂鸾鸟流光溢彩的羽毛。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道压低的嗓音，那人话音里明显带着紧绷不安。
“二小姐……属下有罪。”
黛蓝偱声扭头，好奇地看向他，目光在黑衣青年脸上停了停，又转至他手指捂着的肩伤。
指缝间淌出点儿殷红粘稠的凝血。
墨辞垂眸续道：“属下臂膀被妖火所伤，故而未能拉住小姐，险些令小姐丧命……”
“不怪你！”
不等他说完，黛蓝马上接口道。
兴许是在见过湘婆婆之后，她内心宁静明朗了许多，消沉的心绪亦有了很大好转。
她将他的手指掰开，认真查看伤口，温声细语地安慰：“没事了，我们现在都没事，你也不需要自责。”
在外两年自力更生，学习了些医术皮毛，黛蓝翻出备下的止血膏和白纱布，细心地给他处理伤口。
她说：“是我连累了你们。”
怔忪地望着少女的侧脸，墨辞仿佛没料到她并不追究他的过失。
肩膀的烧伤实则是他用火术自伤，好找个合理的借口自圆其说，但腹内预备的大段辞稿都泡了水儿，他一时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二小姐……”
结实地系好结后，黛蓝拍了拍手：“好啦！”
又见他摊开的手掌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渍，她取出一方干净的绢帕，塞进他手心里：“你拿去擦一擦吧。”
墨辞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眼底明灭不定，沾血的手指用力捏紧了帕子。
做完这些事儿后，黛蓝倏然一抬眼，撞上对方直愣愣的眼神，奇怪他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瞧。
于是，她也盯着他的脸，端详地瞅了几眼。
四目相对间。
忽而，黛蓝眼角微微弯起：“侍卫大哥，你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似陷入回忆当中，她的语气放轻了些，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启唇缓缓地道：“我有一个……朋友。他眼下也有一颗小泪痣，像是朱砂，非常好看。”
将众人放下后，鸾鸟便振翅高飞离去，而护送她的影卫也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消失无踪。
暌违已久的湘陵城，阔别多年的苏家门。
黛蓝从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还会回家。
离家出走时引起轩然大波，身为受人指摘的仙氏污点，她此次回府开的是偏门，无人声张，冷冷寂寂。
一个人推开角门，穿过鹅卵石铺就的狭长甬道，两旁花丛种植的灵花迎风吐香，有蝶儿穿梭其间，翻飞缭绕。
最后，踏上曲折清凉的木质长廊，走向苏家家主常用的一所书房。
回到苏家，第一件事，便是向她的父亲告罪长谈。
同一时刻，宅邸的西苑却热闹得很。
“废物！你这个废物！！”
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苏黛青满肚子火气都发泄了出来，她气得柳眉倒竖，俏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发颤。
墨辞跪立于她身前，脸颊被扇得往一侧偏去。
影卫常年于黑暗中办事，皮肤本就有些异于常人的苍白感，颊侧很快肿起一面鲜明瞩目的大红巴掌印。
他随即移正了脑袋，端然恭敬地跪好，表情平淡得像无事发生，好似也不觉得脸疼。
墨辞：“属下无能，办事不利，任凭大小姐降罪责罚。”
苏黛青拳头死握，眼神如尖刀，狠狠扎在他身上：“罚你？罚你有用吗？”
“黛蓝已经回来了！你让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心中实在气不过，她抬脚用力地猛踹他，鞋尖压着他肩侧的伤口碾了几碾，雪白的纱布登时晕开一团鲜红的血迹。
她满脸阴翳，沉声质问：“你为什么没下手？她明明比你还没用！”
“黛蓝她从小就是废物，她哪一点都及不上我，但依然从爹爹那儿分走了一半的疼爱。还有那只下贱的半妖……容璟之也喜欢她。”
“你们都喜欢她！都喜欢她！为什么？是不是连你也喜欢她了？所以才没有把她杀了？是不是这样？！”
她的嗓音骤然抬高，略显狰狞地死瞪着他，青缎丝履的鞋面都被他的鲜血给染红了。
墨辞低眉垂首，未曾举目看她的脸色，低沉话音里透出喑哑，却十分斩钉截铁：“不是。”
苏黛青冷冷地看着他，不再去碾压他的伤处，端庄优雅又居高临下地俯视。
“在属下的心里……没有人及得上大小姐您。”他吐字清晰有力，像是中了邪一般，说出了以往不可能宣之于口的话。
苏黛青登时厌恶地蹙眉，嘴角往下压，像是沾到某种脏东西似的，立刻把那只带血的鞋履蹬脱丈远，口中尖声喝道：“滚下去！滚下去！无用的东西！”
“……是。”
侧目看了一眼地上的丝履，青年一袭玄衣如浓墨，顷刻化成影子，无声退下了。
屋中有眼力见儿的侍婢，早就上前屈膝蹲下，为小姐换上崭新的翘头履，将那双脏了的鞋履拿下去烧毁。
眉眼间厉色渐敛，苏黛青刚平复了烦躁的心神，却又听见屋外有人来报——
“回禀大小姐，二小姐站在院门外了。”
苏黛青一听这话，好似烈火浇了油，熄灭的火气又腾地冒起。
“她来这里做什么？！”
门外的小厮唬了一跳，全身一个激灵，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颤颤巍巍地回道：“好、好像是……来找咱夫人，求取曦暇宝珠的……”
苏黛青正沉着张脸，闻言，慢慢散了眉间的阴云，唇边浮起一丝冷嘲，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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