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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159章


金蕊蹲下收拾碎在地上的茶碗,岩桂说,“一定是南石。听你这番话,肠子都要断了,亏得人家时常替你筹谋。”

        我不懂,“他替我筹谋什么了?”

        岩桂说,“你自以为拥有日益精进的法术和修为,但是,无论是你终止了海棠城无穷无尽的雨,还是那一日你喝醉,将望湖轩飞至天上招摇。都是他在暗地里偷偷帮你。”

        我不理解,“都是他帮我?”

        正巧一个仙娥过来给岩桂递了一张画像,她直接捏烂了扔到一旁,对她说,“这人上辈子犯傻,知恩不图报,不配去人间。”

        然后对我解释,“凡去人间,他都像个孩子一样,躲在海棠树上,用法术成全你,看着你在人间雀跃。但其中艰辛却不予你说,又要走到你的面前讨赏一般,自然被你漫骂。连我也不解,他究竟如何心肠?后来这把石钥匙借了他的影子去找你,南石本就委屈,你还用此事去怪罪他,他这下比窦娥还冤。”

        我说,“可是端睿又做错了什么呢?”

        岩桂说,“这是你小心眼。偷来的毕竟不是自己的缘分,那把石钥匙的缘分自然落在别时别地,如今只是将他变回石钥匙,还归他本来的宿命,说不定在书房守个几百年换做真身,再去人间还愿,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我气消了大半,也许还亏得与曾经的姐妹久别重逢,“还是他精明,知道让谁说这些话,我才听得进去。”

        岩桂窃笑说,“他还精明?做了这么多傻事,也没讨得你的欢心。不提眼下之事,单说那次他陪你去地狱,你转身潇洒离开,但猪身跳进去本是灰飞烟灭,是他用法术罩着你,抵挡了地狱多少戾气!将你送回人间后,正好荼涙神追了上来,与他大打出手。虽然最后险胜,可是也带了一身伤回来,蹉了不少元气,一直睡在棋室休养。”

        “原来我从地狱逃出来,还害得他受伤了?”

        “是呀!那段日子,连院落的花也跟着他的气息,好久都没开过,所以不曾去人间认真找你,到你那竟成了无事扰。这些话他不告诉你,也没人告诉你,只是我们在这东方鹿亭,看懂了他的心意。”

        “那你们就傻待在这里,也不去人间与我说上一句?”

        岩桂对金蕊苦笑,“这疯女人还怪起我们来了?”又对我说,“有次南石来画坊,我提议悄悄去人间将这些往事说与你听,结果他说:怪矫情的,没办成事,白白地讨什么赏?”

        我想起灵峰的话,“可是他陪我去地狱,并不是真的想要帮我。”

        “白姐姐和青林在他眼中就是旁人,谁有那副心肠,能站在你的立场感同身受?他在地狱一路护你周全,便是对你十足的心意。”

        金蕊给我递杯茶,我犹豫捧在面前,心里纠结,这杯茶比那碗红花汤还让人困惑,好像决定喝下了恩怨就一笔勾销。

        岩桂说,“你的烦忧来自于不明白。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是他的一往情深,还是借他之手,成全你登仙的修为?”

        我冷眼看她,她倒成了菩萨,于是放下茶碗,摇头说,“我敢奢望他的真心?我要是动心了,那还不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随他切片或是剁成肉饼,再炸一炸,酥脆爽口!”

        “你不领他的领,反而简单。”岩桂说,“这就好比在巫山巷,我只惦记客人的银子,从不要求真心托付,所以无论他如何待我,只要能见银子,我都不生气。哪怕这男人躲在牡丹坊姑娘的被窝里,我也能喜笑颜开、忍辱负重地将他劝回我的酒桌旁,挑逗出我的银子。”

        这话我也不同意,撇着嘴,“倒也不是这回事。”

        金蕊拉着我的手说,“那是姐姐说笑呢,我们这些旁观者,早就看透了。珠姐姐,你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惦记起了他。”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更让我信服。岩桂跟着说,“你嘴上厉害,心里却自卑,不敢面对自己,所以在他面前故作刚硬,事事不服理,还没等他开口表露相思,你先呛上十句,让他也糊涂了。”

        金蕊好奇地问岩桂,“可是这南石能够轻松应付天界那么多女人,游刃有余又不拖泥带水,每每出现在神仙的寿宴上,都能搅出一番事后的雷雨。为何偏偏不能看明白珠花姐姐的心思?”

        岩桂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的自负和薄情都扔给其他人,一培暖意和关切都给了她,可她不但不领情,还要将诸事的烦忧都责怪于他,他还委屈呢,心想,好茶好酒的侍奉你,你怎么还先恼了?”

        金蕊说,“这就好比那些没由来发脾气的客人,一回两回姐姐你还拿得住,久了便也疲了,嘟囔着,这是怎么难缠的男人,纵然有坠坠的银袋子,还是敬而远之好了。”

        岩桂摸了摸金蕊的头,“正是这个道理!”

        说了胡乱一通,我好似懂了,又好像更糊涂了,倒是岩桂看着我说一句,“无论你怎么样,我倒是都明白了。”

        话说通透,人也累了。不知哪里一声吹灯的气息,这夜慢慢挂上了院角,一切都安静下来,画坊里的仙娥也不知去往何方,好似变成四月雪披在树上。岩桂陪着我,靠着临院子的屏风下安睡。我盯着夜空,才发现原来天界看不到月亮。而这院落中铺满的银光,是从那白茫茫的雪上映出的光亮。

        岩桂先合了眼,而我像是不小心住进了陌生人的家,获得了短暂的安宁。透着屏风,我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拎个酒壶,出现在院中的银光之上,他喝了几口酒,飞踩在树枝上,似乎那空中有把看不见的躺椅,他怡然自得地躺下,睡在上面游荡,来去自如。

        我嘟囔,“不会是南石吧?这会儿发起酒疯来了。”

        他朝着我这边看来,那明亮的眼神像是小小的夜灯。他一瞥而过,果然喝多了,正在散着酒气,这下我认出他,果然是南石。他飘逸的举止,像极了那一日我喝多了将望湖轩飞到海棠城上方。他踩着树枝抖落了花上的雪,一朵朵绛色的花抹在这灰蒙的夜色之中。我看着南石的身影,像一缕墨汁在水洗中飘摇。嘴里却哼着遥远的歌谣,又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在我将睡未睡的边缘,南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可我眼睛却睁不开,只听见他问,“那一日你和我说,要拜托我去一趟鹿吴轩。所谓何事?”

        我说,“你愿不愿帮我?”

        “你开口。我未曾有不答应的。”

        我想到曾经他与姐姐的纠葛,但不愿争辩,只说,“我想你去鹿吴轩帮我偷一味药。”

        我原以为这对于他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半晌也听不到答案,我作罢说,“那算了,我自己去找吧。”

        他说,“我答应你就是了。这不是易事,需得我盘算一下,毕竟上次去鹿吴轩,将那搅得人仰马翻,都盯着我跟仇人似的。”

        他转过身,只留一个影子在屏风上,他的脚步很重,似乎将石子都踩碎了。他不怕琉璃光,可还是有担忧。我有些后悔说这些话,他等着从来不是别人的事。

        我睁开眼,刚刚的身影已经消失,这一切都似梦非梦,我探过屏风,看着院落里尚未被四月雪覆盖的脚印,暗自说句,“原来不是梦。”

        渐渐熬到天亮,看着院落里的花披上了红纱帐,闪烁着一片片骄傲的红。岩桂拍下我的肩膀说,“看起来一晚没睡。”

        我故意说,“我也该回人间了吧,姐姐身边还无人照料呢。”

        “怕什么。”金蕊说,“紫来还在她身边,前前后后又那么多人,无需担忧。你不如在这里,给你一只木鱼,你仔细敲一敲,问问自己到底要什么。”

        我可不愿做一个假尼姑,敲一辈子木鱼。她挤在我身边坐下,转脸指出去,“你看,外面的雪散了,花也露出来了。”

        我顺着看去,果然那些树上露出了鲜艳色彩,像是朱丹在黛色中化开一般。“这是什么花?以前没见过,比海棠花鲜艳,倒不媚。”

        “这是梅花,你以前没见过吗?因为你,才开花呢。”

        我说,“怎么是等着我呢?看这样子,这花想必开出好些日子了。”

        “你那一夜睡在石轿之中,不是来过东方鹿亭吗?第二日,这梅花陆续都开了,那一日南石靠着这廊旁,笑着说,终于该去人间找她了。”

        我说,“梅花?我看着我人间白待了这么多年,竟没注意过这花。”

        “冬日里,你都躲在被窝里,怎肯出来看此花的欢喜?不过南石说,如果白姑娘是海棠花,那么珠花就是梅花了。”

        “为什么?”

        “梅花悟得晚呀,要等过四季,待那百花都开完了,她才在寒雪中静悄悄地开放。偏偏她又是最聪明的花,知道如何避俗,即便最后一个登场,仍然能写成墨客们笔下的桀骜诗篇。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看着梅花出神,一夜之间,曾经那个惹事生非、骄横跋扈的南石好像换了一副崭新的面孔,而这,仅仅出于眼前熟悉面庞嘴里的话。过往的种种仿佛被火烧尽,将一摊灰烬捏出了别的模样。

        岩桂敲我的头说,“别发愣了,我们去喂鱼吧。”

        “喂什么鱼?”

        “你跟来就是了。”

        说着金蕊就拉着我,跟着岩桂穿过一个个回廊,绕过一间间风格虚无的屋舍,层层叠叠,像是此起彼伏的峦山。路过一个书斋,像是曾经在花鸟城里见过的一般,坐满了玉面书生,个个案前都有一盏灯,也许一吹,人间就都可以出是非。

        我看书生都是好模样,逗岩桂说,“怪不得你不愿去人间,原来这里有更好的。”

        岩桂说,“再好我也不挂念,这天界的神仙或者徒弟,可没人间那些花前月下、耳鬓厮磨,都是一心修行,为的都是普渡众生的缘分。”

        “难道神仙就没有七情六欲?”

        “有啊。但是不过在人间历练一回,有过数十年的相思便足够了。这些多事的神仙们要是长相厮守,熬上几百年几千年,早磨成两把枯叶子,可脸还是年轻,再好看也吐了,连往昔回忆一并糟蹋!花好看,那是因为新鲜,知道花开花落总有时,可见,时间最重要。”

        浑浑噩噩说了一通,却有道理。我问,“那你现在算不算神仙?”

        岩桂哼了声说,“老娘才不要做神仙,我可等着天下第一美男子出世,再去投胎呢!”

        听这精神话,我也跟着起劲,来到一处碧色回字廊下,中间一个池塘,里面果然游着各色的锦鲤。我问,“你也有闲情逸致养这些鱼。”

        岩桂说,“这都是南石的烂桃花,赖在东方鹿亭不走的,只能化作鱼养在这缸里。”

        “哦?”我心里竟酸酸的,“干嘛不打发她们做个奴婢之类的。”

        “这东方鹿亭到处都是宝贝,画坊里有画,书房里有浩如烟海的书,棋室有精妙的残局,被那些好挑弄是非的神仙偷了去为非作歹,那可怎么办?还不如将她们困在这里,想通了自己跳进臭水沟里逃走吧。”

        撒完鱼饵,又引着我一条新路回去,路过一个两层楼的书阁,门上栓了一把新制的铜锁,岩桂笑着说,“后来这南石可悬着心,不再与人在这书阁中说话,生怕新锁起了凡心,重蹈覆辙。”

        这话我倒接不上,又路过一间敞开门的棋室,里面三个棋盘,还留着残局,我说,“他还下棋?这里可真是往来无白丁。”

        岩桂说,“你那望湖轩三个少年加起来,也只怕比不过他。端睿说少年们是他的影子,殊不知真身藏在这里呢!”

        还没等我开口,金蕊先说话,“所以说珠花姐姐眼界高嘛。”

        刚走回画坊,外面院墙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岩桂给了金蕊一个眼神,她便爬上那梅花树上张望,然后跳下来撇下嘴,耷拉着脸。岩桂心领神会,也一脸烦忧。我问,“这是怎么了?来者不善的样子。”

        岩桂说,“琉璃光座下有个女弟子,如今也在人间做神仙,掌管着粮食和种子,最近这些日子总是缠着南石,可那位从不给她好脸色,后来只要这叨扰的女神仙一来,南石就躲去人间。她见不到正主,只拿别人撒气,整个东方鹿亭被她闹得鸡飞狗跳。”

        我问,“那南石也不管管?”

        “她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只是说些难听的话,拨弄些无聊的是非,上次她来这里,用法术迷惑画坊的一位仙娥和书阁旁的书生折腾一出不耻之恋,将丑闻传得整个天界都知道了,只得被罚去人间,历练一段卑微的身份。”

        我看不管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这口气你也咽的下?”

        “人家是神仙,我能怎么办,我要和她比试法术,只怕要被她变成一只病鼠了。”

        哟,原来猪还不是你们眼中最低贱的动物,我想起青林身边那位女神仙,问岩桂,“这女神仙身边是不是有一只灵鹿?”

        “正是正是。”

        外面的叩门声更重了,画坊里的仙娥们也趴在门口打量,我对岩桂说,“你只管将她引入棋室,我倒要替你教训一下这个左顾右盼的神仙。”

        说完,我和金蕊又走回棋室,看着坐垫上留着一件暖白色的夹袄,我问金蕊,“这件是南石的吧?”

        金蕊点头,“应该吧。他时常在书房,抱着本书就睡了。”

        我拿起夹袄披上,“我用他的气息味道做一个假面出来。”

        说完我转身,变成南石的模样,抬起下巴,故作深沉问金蕊,“像不像?”

        “像,没人能比你更像了。”金蕊笑着,不怀好意地说,“不过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主意?”

        “我让那女神仙变成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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