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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青林一脸茫然,听不懂这些话,我怕又惹出什么事,不能拜托别人,自己便带着青林去了供客人与姑娘们喝酒的雅房,又去后院找来了伍姑娘,一开始乔婆还拦着我,问,“这是要给人下迷魂酒,强逼人就范吗?”

        我不理她的话,直接问伍姑娘,“青林有话和你说,就在一楼的雅房。你去还是不去?“

        伍姑娘先是一惊,思索一阵,最后点头。

        乔婆还是拉住她问,“有我在,你可以不用听她们的。”

        我心里暗骂到底你是老板还是姐姐是老板,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真要当菩萨赖在这里干嘛,不如去庙里窝着去。便说,“乔婆,我保证青林公子不碰她一根手指头好吧?不信等会你尽可以进出端茶送水,随时查看。瞧把你能耐的!”

        伍姑娘推开乔婆拉住她的手,拆下了干活扎上的头巾,跟着我进了雅房,任务完成。我也不关心这一对野鸳鸯能谈出什么千古佳话,心里替姐姐不甘心,怏怏地上楼去了姐姐房间,原来姐姐已经睡了,我便靠着她也渐渐睡了。

        我是被楼下的歌舞弦乐之声吵醒的,朦胧中起身,推开房门,看到姐妹们都在楼下闹腾着来往的客人,碰到乔婆依然出入那雅房,便上前问乔婆,“人都还在里面?”

        乔婆点点头。我问,“可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干喝茶。”

        “你这茶进去添了多少次了?”

        “三四次吧。不过这一个半时辰过去,也就下去了一壶茶。”

        也是。不然喝茶喝多了就要跑茅房,破坏了他俩矫情做作的气氛。

        岩桂看我下了楼,便过来说,“姐姐,我的愿望快要实现了。看样子今儿这灵峰寺也是十足灵验。”

        “怎么说?”

        岩桂神秘一笑,“今晚搭上了两个世家公子,都还没娶亲呢。我还正挑着呢,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映山笑着扭过来说,“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一起上呗。你有什么不能够的!”

        岩桂说,“那我不要,我可不能让人看出我有多老道,第一次,都是要欲拒还迎,最好一句话不说,让男人先开口、先动手!”

        这话倒是像说雅房里的事,可惜那个男人是个哑巴,也不说话。水华容光焕发地左右逢迎,看样子她的病已经痊愈。想不到花魁大赛最后便宜的是她们几个,姐姐在楼上像一只枯了的茄子。

        映山、岩桂和水华,在楼下撒欢起来,折腾得整个海棠阁都在颤抖。我上楼看姐姐,她已经醒了,或者根本就没睡着过,在床上揉成一团,看我进来,便起身下楼,也不打量那雅房的动静,直接去了后院,坐在那河岸边。初夏的杨柳打着腌,成了一把干枯的扫把,吹拂着不明所以的风。映山从屋子里向外打量,终于看出姐姐的不对劲,过来问我,“自从花魁之夜两人乘船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都是怪怪的,又不让人问,扑了这么一身抑郁的气回来。下午就觉得不太对劲,当时还猜测是一天的山路走累了,怎么这会儿还这样?”

        我说,“姐姐心里装的是青林,可惜那人现在眼里只有伍姑娘。要不你同我过去劝劝,毕竟我也不懂这男女之事。”

        映山长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客人交给紫来照应,拉着我也去了河岸边,她在姐姐旁边坐下说,“白姐姐这是怎么了?被男人欺负了吗?”

        姐姐说,“就觉得一切都挺没意思的。”

        映山说,“那什么才是有意思的呢?虽然我不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但这世间的事情,有哪一件是轻松的呢?”

        这话出来,倒显得她才是妖精一般。想来她在巫山巷这么多年,心中又有一个挂念的表哥,这感悟比我和姐姐都深。姐姐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伸手想搂过映山的肩膀,可惜姐姐胳膊太瘦弱,怎么也搭不上。映山一只肉手挽过姐姐说,“人们都说我无情,仗着员外的喜欢,便对其他男人都不上心。可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对员外也不上心。”

        我笑着说,“那是。你是要当一品状元夫人的,怎么看得上区区一个员外。”

        映山倒是不过来和我打闹,只是嘟起了嘴,如同生气了一般,“珠姑娘看不起我,也在取笑我呢。”

        姐姐替我说话,“她要是敢取笑你,我第一个替你教训她。她虽然在我身边,可是却不如你们聪明,她不过开个玩笑。以后如果我离开这里,还要你们替我照顾这个傻妹妹呢。”

        本来好好的玩笑,倒被姐姐说出了一种离别伤感的气氛。虽说我笨,但也知道姐姐是认为我不通人事,容易吃亏,因而时常要躲在这些精明的女人背后。

        映山不懂,倒是问,“怎么这么说?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姐姐说,“我有一天会嫁人啊!等我出嫁了,这海棠阁就要珠花来打理了。你们可不能欺负她。”

        看起来姐姐似乎开怀了些,都能说笑了。我看有人替姐姐开导,便趁着乔婆不注意,去厨房翻出了一只烤鸡,坐在他俩身后,蹲着啃了起来。

        姐姐抬头看了看月亮,原来不知不觉夜晚已经爬了上来。她盯着月光照拂枝叶分明的海棠树,叹了口气说,“我好像还没有学会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映山笑着转头问我,“珠姑娘,你学会怎么去啃一只烤鸡了吗?”

        我一头雾水,摆着一副手拔鸡腿的模样,说,“不就是要么拔,要么撕么。”

        映山说,“对啊,但我就不是像你这么个吃法,我喜欢从鸡头开始吃,一路吃到鸡屁股前面那块软肉,而水华呢,喜欢让乔婆将鸡剥得一丝一丝的,然后揉成一小个一小个团子,不然她嘴小咽不下。”

        姐姐跟着默默点头,映山说,“最后每个人都把鸡吃完了,这件事需要学吗?不需要,给你只烧鸡,你拿到手里,怎么啃都是对的。”

        姐姐笑着点头,“你这话有道理。”又停顿一会,认真地说,“可是我太怕失去一个人了。”

        映山说,“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要经得住熬。以前有的客人觉得我胖,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胖,即使我天天不吃饭,瘦下了十几斤,可还是比水华、岩桂都要胖。后来我渐渐明白,和别人去争去比,算不得什么办法,这就是我,总有喜欢我的人在。”

        姐姐明白映山的道理,又问道,“那你哥哥呢?他喜欢你胖么?”

        映山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即便他厌恶我身上的肉,也不会流于表面说出来,人最擅长撒谎,哪怕他抱着我心里嫌弃,也会满面欢喜的冲我说着甜言蜜语。但是这世上,他也找不到对他更好的女人了。”

        姐姐问,“那你呢?你见过这么多男人了,还有个死心塌地的员外,还这么惦念着你表哥吗?”

        映山长吁一口气,“人这一生呀,我看透了,特别短,我今年已然是二十三岁了,再干了几年也老了,你真要我说喜欢我表哥吧,我也说不上来。不知道文三娘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原是困在死人堆,被表哥他妈捞出来的,放在表哥身边伺候,算作童养媳吧。后来因为他家实在困难才把我卖来巫山巷。从小我就爱跟在表哥身后,并不觉得自己低他一等,倒觉得长大了就一定要与他喜结连理、相伴终生。这么多年,我在巫山巷也遇到了这么多风流倜傥、桀骜不驯的男人,保不准就会喜欢上别人。但也要分得清是喜欢他的银子还是他这个人。”

        我问,“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映山笑着说,“当然了。不过以前比较多,后来渐渐少了,最近一次,是两年前有个客人,那天就在牡丹坊的阳台上坐了坐,我从楼下路过,喝茶了时候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正好抬头看见他,刹那间我便喜欢上了他。”

        想来这巫山巷的女人也是风流,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我听到映山喜欢上的男人了,我说,“怪不得你时常与牡丹坊的姑娘们吵架,原来梁子早结下了。”

        映山笑了笑,继续说,“这巫山巷谁看得上谁呀!反正即使牡丹坊的姑娘骂我,我还是挤着上楼陪他聊天,我原以为他不过看我殷勤,随便打发我两句话也就算了。可是他晚上去了海棠阁,还点名进了我的房间。那一晚我甚至爱上了这个男人,什么也没做,就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臂弯里睡了一觉,如果你那时候问我,是否愿意为了他而离开表哥,我甚至会犹豫许久。”

        我好奇起来,“原来你也移情过呀。”

        映山继续说,“第二日醒来,他依旧在我枕边,温柔地看着我,两个眉毛淡淡的,我就盯着那双眉毛,想到文三娘说,眉眼淡的人都薄情,可我看着他,觉得他就在我心里,而我也在他心里。送走他以后,我以为他还会回来,至少也要把那晚没发生的事给做了呀,不然他不是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叩开了我的门吗?”

        姐姐饶有兴致地问,“后来他来了吗?”

        “没有,从那天过后,别说海棠阁了,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巫山巷。”

        姐姐估计听倦了,“这么长一通,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的是,白姐姐,这一辈子真的很短,你没工夫去思考对错。”

        姐姐说,“可是我怕破坏了别人的姻缘。”

        “那我问白姐姐,如果你有个生死相依的爱人,你会在乎他同我或是海棠阁其他女人说话吗?”

        姐姐笃定地说,“不会。”

        “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无意说了什么话,或是做了什么事,破坏了别人的姻缘。”

        映山笑着说,“白姐姐你是以为自己是菩萨还是神仙,还是个狐狸精妖怪呀?有这么大本事的话,那这条巫山巷的其他花阁,都要倒闭咯!”

        这话我也听明白了,话糙理不糙。

        不知多久,乔婆来了后院倒茶叶,姐姐问,“难不成两个人散了?”

        乔婆点头说,“我眼看他们又不说话,又不散,便上前说了句,这个点只怕要上菜了,不然都饿了。”

        映山捂嘴笑,“乔婆这句都饿了真有意思,既说青林和伍姑娘饿了,又说咱们忙活了大半天,只能赚点茶水钱,也饿了。”

        姐姐问乔婆,“所以人都走了?”

        乔婆点点头。我们回头看那厨房,果然伍姑娘又扎上了头巾,默默刷起了碗。

        映山说,“想必他们觉得这海棠阁毕竟是男女欢好之地,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显得轻浮。”

        我不甘心,“他们倒嫌弃起我们的地盘来了,我们既收养了伍姑娘,又照看了青林的缘分。倒管出不是来了。”

        姐姐喊来峰青,“准备一艘船,明晚下个帖子,在别的渡口请青林上船,就说海棠阁有事相邀。”

        峰青问,“哪落款谁的名字呢?”

        这似乎又问住了姐姐,她说,“就写海棠阁吧。”

        不知姐姐埋了什么药在这船上,又与花魁之夜她上的那艘游船有什么区别?众人散了,虽然有映山长篇的劝导之言,可姐姐还是丢了魂似的,早早睡了。睡到半夜突然对我说,“算了,我就当来人间当了会红娘,将他俩各归各位好了,我也不去争什么,就当这一趟都是虚度。”

        我从啃麻辣兔头的美梦中模糊醒来,说,“我看你今天就不该在灵峰寺提起伍姑娘的名字,不然也不会惹出你这么多忧愁。”

        姐姐说,“我看青林心里惦记着她,便想着要成全他。我既然喜欢他,那么他喜欢的一切,一切事物和人,我也都喜欢。我想着他高兴,不希望他遗憾了什么,如果因为我没做什么,让他后悔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刚刚梦中啃下的兔嘴,味道还没碰到舌头,我为了能续上这美味,要赶紧打发了姐姐,便说,“那灵峰寺的南石说了,青林和伍姑娘的情谊,是琉璃光故作的一段错误缘分,只要咱们用心,一切都能恢复原位的。”

        我原以为姐姐能心满意足地睡下,第二日再激发熊熊斗志。可是她却将我摇醒问,“我去崆峒山的时候,他说的话?”

        我尽量维持着随时可睡去的朦胧状态,点头答应。姐姐看我不作声,直接拍打我脸两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下我彻底醒了,梦中的麻辣兔头全部飞了。还没说什么,只见姐姐摇摇头说,“算了,你睡吧。”

        还睡个屁,这会儿我精神得可以去当更夫敲锣了,巴不得把楼上楼下的姑娘都吵起来。

        姐姐又说,“你不该告诉我,你这句话,原本安抚平静的心,这会儿又不安分起来。”

        横竖我这张嘴,说什么都是放屁,可看姐姐满脸愁容,我也不好发作。

        她抬头看着窗外说,“就像外面贪心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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