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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触动


翌日天明,萧衍刚伸着懒腰起来,头还未束,便瞧着小德子躬身进了来,朝自己道:“主子,姜大人往神仙谷接阿兰君去了。”

        墨染的发垂在胸前,印着那双点漆般晶亮的眸子,说出口的话便带着几分促狭:“哦?他去作甚?”

        远处相隔数千里的人,白衣裹身,一双眸子冷黯无光似带了冰雪,也是这般问着:“你来作甚?”

        姜兢立于马车前,背在身后的左手不禁捏紧,是了,他来做什么,他来是——

        眼前人朝他而来,又擦肩而过,竟不再听他一言。

        马车只这一辆,有人朝他递了大氅,道:“大人,属下扶您进去吧。”

        姜兢却呆愣着,片刻忽就摆了摆手,唤他牵匹马来。

        如此,也好。他这样想着。

        驾车的人刻意放缓了速度跟着旁边骑马的姜大人,只这样一来,这队伍便慢的同步行没甚大差别了。

        终究还是车里的人受不了,使唤车夫道:“行快些!”

        车夫却犹犹豫豫瞥着姜兢。

        唉——

        姜兢叹下一口气,爬回了马车里。

        两人坐的远,马车跑的快了起来便颠簸的很,姜兢闭了眼,半晌才道:“我劝不了你什么,只想问问,若给你一方屋檐,你可愿安度余生?”

        屋檐?还是宫檐?阿兰生瞥过脸不叫他瞧自己红的眼,手臂被自己抓的生疼,他却想着这人绝情至此,恨的身子都跟着发抖。

        “哈!我自然是要回去的……”这话说的低,姜兢没听见,只瞧他忽而狠狠转向了自己,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姜大人,这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我这才明白,那里,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你瞧,我不过笑一笑,哄一哄,那人就送了我个便宜儿子,划算的很……”笑意忽就收了,他恹恹地道,“本君累了,这边西真是呆够了。”

        姜兢一瞬便睁了眼,一错不错地看他。

        “你这般想的么……也好,我即日便送你回去。”

        “那便多谢姜大人了。”那人勾了唇角,露的是从前不曾瞧过的妩媚。

        马车停得府门前,阿兰君率先出去,入得门中远远与一人对望过,而后被人领着去了供他暂时歇脚的院子。

        萧衍拍了拍身前不知瞧着哪里的傅琮,问道:“在瞧什么?”

        傅琮收回眼,摇了摇头。

        萧衍便不再过问,瞧向回来的姜兢:“你可算回来了,正好有话同你说呢。我寻思左右年前赶不回去了,不如就在边西陪你过个年?”

        姜兢隔着萧衍同傅琮两人遥遥一拜问好,而后笑道:“我做什么要你陪?”

        “哦,倒是我枉作小人了。”萧衍叹道。

        傅琮听着,常年冷冰似的脸也柔和了许多,他跟在萧衍身后半步的距离,所以那人瞧不见他那一闪而过的笑。

        几人一边往里去,一边开始闲聊。

        姜兢道:“祖母年后便要上京了,到时你不在?”

        “你倒提醒了我,”萧衍叹道,“看来注定是陪不了你了。”

        姜兢看了看傅琮,没说话。

        萧衍又道:“你便当真不回去了?”

        姜兢摇了摇头:“这边要做的事能堆了几书案,不说一来一回路上要浪费多少日子,只我见了祖母,许是便再难回来了。”

        萧衍便沉默了,这边西岭于姜家而言就是去了个苦寒之地,不亚于被发配边疆了,出来本就是钻了空子,这回去了,想来他大舅怎么也得想法子把人留京里。

        “更何况,还有木达的事,”姜兢转身,端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得亲自盯着才能放心。阿泽——”

        萧衍抬头瞧他:“嗯?”

        “我在一日,便叫这边西的雨下不到京城去。你日后在京中,且安心。”

        萧衍一把揽了傅琮肩头,面上瞧着浑不在意,轻飘飘地道:“说这作甚?”

        只傅琮晓得那肩上的手臂用着多大力气,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靠近了些萧衍。

        “我随口一说的,你随便听听便是。”姜兢却这样说着。

        再没了什么聊下去的意思,姜兢送了两人到萧衍住的院前,便去了都护府办公的地儿自个忙碌。

        剩了萧衍傅琮两人。

        他们一处时,若是萧衍不开口,便总是长长的寂静,两人说是心意相通,却又总觉得不尴不尬的少了些什么。

        “你此次回京,怕是很难再回西北,陛下定会想法子将你留住,你自己要当心。”萧衍往屋里寻了处坐下,眼中虚无一片,声音轻的似羽毛。

        傅琮没说话,他又继续道:“你很聪明,知道在陛下跟前示弱,可我这位父亲如今不比从前,连我也不懂他了。”

        说完又似自嘲地惊醒,悟道:“许是我从来就不明白他。”

        萧衍说从前,傅琮便不由想起从前,殿下向来很敬重陛下。

        “可真是累……”萧衍叹了句。

        傅琮听得心中一下刺痛,他道:“殿下若不是这般心软的性子便好了。”

        太重情谊,于帝王家,并非好事。

        萧衍伸手捏了傅琮双颊,笑了:“你这话说的可违心?若我是那心思狠硬的人,你该如何?”

        若他当真是那狠辣无情之人,怕是早早哄着利用他了,哪里来的这般细水长流。

        傅琮抿了嘴,绕去他身后替人捏肩。

        “殿下若觉着亏欠,便更该振作。”

        萧衍听了却只哼了声,摸着肩上的手拍了拍:“说来说去,也是在劝我在那儿上面努力。”

        “殿下为太子,本应如此。”

        萧衍被他捏的浑身舒坦,心情也愉快了许多,便又忍不住要逗弄人,哄道:“如你所言,我岂不是也该有位太子妃?”

        说完感到肩上停了动作,怕傅琮真因此伤了心,正要后悔地挽救,便听见傅琮说:“我从前想着,能跟随殿下远远瞧着您便好,可……人是会得寸进尺的,这是人之常情,殿下要原谅我。”

        萧衍听的哈哈大笑,苦闷的愁绪瞬时不翼而飞。

        笑够了一把拽下傅琮揽着他脖子,在他迷茫的眼神中猛地抬头印上那唇,如意瞧见他瞳孔被惊地放大,便乐道:“情难自禁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侯爷也要原谅我。”

        傅琮不说话,第一次,在两人都是清醒的状态下,低下头狠狠迎了上去。

        门外德公公趴在门缝也狠狠捂了自己的眼,转身对林成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咳,侯爷同殿下有要紧事要谈呢,你不要去打扰。”

        林成疑惑:“可我也有要紧事要禀告我家将军。”

        德公公拽了人便往院子里走,一边道:“你的事重要还是我家太子殿下的事重要?没规矩,快走快走。”

        说完推了人出院子,并一把关上了院门,动作利索,一气呵成。

        然而不待德公公喘上一口气,便又瞧见院里凭空出现了个黑衣人。

        真是要死了,德公公心中骂道,又赶忙上前,低声道:“殿下有事呢,别进去。”

        那暗卫叩门的手便是一顿,退后两步,“咚”一声跪下了,高声道:“殿下,京中急报。”

        而后小德子便瞧见房门倏地打开,萧衍衣裳整齐地大踏步出了来,眉头紧皱着,伸手便拿了那暗卫怀中掏出的信开始看起来。

        小德子又往后瞅,瞥见那跟在殿下身后出来的长平侯也是衣裳整洁,头发丝都跟进去时一模一样,心中困惑不已:不能啊,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能这般点到为止呢?!

        小德子痛心疾首,一转眼便瞧着萧衍捏紧了握信的手,怒气冲冲一把挥开院门,疾步而去。

        傅琮跟的快,待他回过神只追得上两人背影了。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瞧着萧衍进了姜大人的书房,“嘭”一声甩上了门。

        小德子心尖一颤,追过去,瞅了眼傅琮面无表情地脸,便同他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屋内萧衍瞧着神色淡然的姜兢,怒上心头:“是你献的计策,叫皇兄迎娶姜九?”

        姜兢收了书案上摆的各类纸张,这才看向他,点点头:“既然你已得到消息,何必再问,不错,是我。”

        萧衍抓了他衣襟,道:“你明知我的意愿,为何还要这般?!”

        “这是最好的法子,若要让人真的相信我姜家与姜涟从此恩断义绝,便是你再娶位姜家旁的女子,可你会吗?阿泽,你不娶,站在你身边的大皇子娶了,效果也是一样。”姜兢朝他笑,“此事不曾妨碍你什么,你怎的还要生气?”

        “我不用你们如此,照样也能想出法子!”

        “可这是最快,最有效,也最稳妥的,”姜兢说着,却不敢看向他,“阿泽,世上安有两全之法?你既想不牵累别人,又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太贪心了。”

        萧衍却蓦地松手,像是失望极了:“我从来没这般想过,便是旁人我……可,我从未想过连你也要来逼我。”

        姜兢了解他,便如他了解姜兢。

        他最不愿的便是因着自己累旁人付出良多。

        而他们美名其曰,都是为了你。

        姜兢努力维持的冷淡终是因这话露了破绽,他抬头望向萧衍,眸中怒火一闪而逝:“我逼你,是了,你想父慈子孝,你想两边周全,我们便都是逼着你的罪人……可你看看!你看看!”

        他便瞧见姜兢使了大力撕开了自己膝盖处的布料,露出了青紫斑驳的伤痕。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边离的青木之毒,无色无味,不会致死,只教人一年比一年虚弱……”

        萧衍听着姜兢这话,瞬间便惊愣住了,这一刻,他忽地想起属下报来的关于赤奴儿身死之事;想起姜兢的母亲,蒋夫人那双太医长年医不好的腿;想起母后曾笑言,若非姜兢生下来是个男娃,也不会将姜涟定给他。

        想起,本该比自己晚出生的姜兢却早产一月……

        萧衍瞧着,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何时出现的这症状?”

        “我恨!”然而曾经淡然而笑,说着生死有命的人,现下却怒红了双眼,清瘦的骨节狠狠抓上自己肩头,痛苦而又压抑:“阿泽,我好恨!”

        这世间苦的大概不是绝望,而是于悬崖边瞧到的摇摇欲坠的希望。

        萧衍扶着姜兢摇摇欲坠的身子说不出话来,只能瞧着他痛苦地哀吼。

        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中逐渐破碎,碎成母后的笑,碎成京中的萧泞,碎成眼前的姜兢。

        “你身在帝王家……阿泽,”姜兢还在低低呢喃,“你不争的,旁人也会替你,你顾念的,谁又在意?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世上,并非还能喘口气就算活着了。”

        萧衍听的一窒。

        帝王无情,先臣后父。他向来明白。

        皇帝想要彻底除了姜家,姜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想要寻求两全之法,却事与愿违,他到成了两边相争的砝码。

        他“乖顺”,朝上二皇子五皇子才好与姜家三足鼎立,不至枪打出头鸟,这是皇上愿意瞧见的,一切都还是能够被他这帝王掌握。

        然而姜家威风数十载,怎能甘心将手中权柄拱手让人,且当今并非是个大方的,若给出去的多了,难保不被一举灭了。

        他们都逼着他。

        上面逼着他“众叛亲离”,下面逼着他父子反目。

        呵。萧衍轻笑,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的轻颤。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

        姜兢终缓了情绪,瞧他:“此事已经定下,年后九妹会同祖母一同上京,父亲找了慈恩寺的大师算过,一月里日子好,宜出嫁。”

        萧衍抬头看向他,忽地就笑了,如春风而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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