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清泉观的存在意义
春舟等了许久，等到脚都发酸了，才见那金丝飞舞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嗡嗡声彻底停了的同时，至善道长一扭头，“成了，小春舟。”
春舟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笑出来：“太好了！至善叔叔果然是圣手！”
至善道长很是受用的做了个捋胡须的手势，才反应过来今天没有胡须，太不方便了。他一摆袖子，春舟还没来得及眨眼就见那个翩翩少年郎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长须长眉，消瘦到形销骨立。
“啊，这个是不是太老了点？这大概是我行将就木时的样子吧。”至善道长倒不觉得什么，自己咒自己死这种话说得顺口。
“如何，是不是比若云子那老狗贼厉害百倍？”他得意得翘胡子。
春舟一边点头一边道：“至善叔叔的医术自是比若云子叔叔厉害千倍万倍。”
至善道长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灰尘，既满意又不满意，冲春舟招手：“过来看看吧。”
春舟知道至善道长的性子，若不得他允准她都不敢自行上前去看，现在松一口气迈步向前，才察觉自己腿都麻了。她呲牙忍住了酸胀麻痛，快步来到案桌前，定睛一看。
狗肚子上的伤口被金丝完全补好了，不仅补好了，至善道长还用金丝在伤口上绣了一朵花……
就像一块布破了，在上面打了个精致秀气的补丁，配着山牛红犬那方正的口套和脑袋，怎么看怎么怪异。
“像不像若云子狗贼那徒弟？”
至善道长在旁边窃笑。
春舟没反应过来，木木的望向至善道长，不知何时至善道长又变成了中年人的模样。
“就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啊！我看啊，他就该去武修，何苦来我清泉观特立独行呢？”
一说这个，春舟就知道他说的是守行师兄了！
她低头看了看狗，又想了想守行师兄，不得不说，至善道长对若云子道长的不对付已经波及到了其下弟子了。不过这不是她置喙的，当下春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温柔的抚摸着小声嘤嘤的狗。
“啊嘁！啊嘁！”
若云子道长揉了揉鼻子，手指弹了一下油纸，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
“守德，你和守白再带几个弟子一起去看看。”若云子道长吩咐道。
“师父，这次需要这么多人？”没有被点到名的守行询问。
“嗯，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此番下去主要是打探情况，解救受伤的人，转移剩下的村民。”若云子道长皱眉，心道如果还有活人的话。
“若是遇到妖魔，量力而行，不可莽撞！”
“那，师父你让我也一起呗，我一个顶仨！”守行自告奋勇。
若云子摇头，“这次探查救治为主，并非是打架斗殴，你且在道观好好待着。”
守行悻悻听令，守德守白两师兄弟领了命快步离开了。
守德守白各点了四个师弟，一共十人组成小队下山。不能去的守行哼了一声，心里没有什么不忿的，他师弟守德这人平时嬉皮笑脸，浑似没个正形，实际上修炼比自己有天赋，遇到正事也比自己更加沉得住气。除了嘴上讨人嫌，守行对这个这个师弟还是很服气的。
一行人御剑飞行，直接落到了山脚下的高家村，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天却阴沉沉的，压得人不舒服。村子里很安静，这种安静太不寻常了。守德正了正脸色和守白对了一下眼色，用拇指比了个手势，两人决定分头行动，一人从村头搜寻，另一人则从村尾。
一阵风卷起枯树叶，在地面上刮出沙沙的声，是这个死寂的村庄拥有的唯一动静。当下他们不再耽误时间，守德守行带领各自小队的四人四散开去。
这些淡青色的身影如同浮光般飞快掠进那些篱笆的屋子里，饶是如此也无法在这死气沉沉的村庄中掀起一点波澜。
忽地，一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落地碎了，稀里哗啦的声响惊动了其他人，守德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查看，其他师弟继续搜寻，一拐弯就遇到同样循声而来的守白，两人沉默的互看一眼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某户人家的大门敞开，里面旋风似的冲出一人。
“两位师兄，情况不太妙。”
守德守白一皱眉，正要进屋看，周围几户人家的师弟也飞快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阴沉沉的。
“守德/守白师兄，我们检查了几户，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被吸干了。甚至还有牲畜，鸡鸭狗，连老鼠都没放过。”
“嘶。”守德抽了一口气。
“整个村子都是？”守白确认。
几位师弟肯定的点头。
“走，我们俩去看看。”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自己亲眼去看看，守德拍了一下守白的肩膀，率先进了先前自己没有完全查看完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任何被翻动破坏的痕迹，东西器物都好好放着，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还有一些餐食，一个盘子里有些腊肉，显然是临近过年了，辛苦了一整年的人们要在年底打打牙祭。
可惜筷子散在桌上，那片肥肉相宜的腊肉也孤零零的落在桌上，无人品尝他们辛苦一整年的果实。椅子歪着，但没有倒下，椅子上有两副枯骨。干涸的皮肤绷在尖锐的骨头上，头发犹如一把枯草坠在后脑。眼窝深凹，眼球突出，嘴张得很大，舌头蜷缩，看得出走的时候很痛苦。
守德深吸一口，走出屋来，又在后院找到了情况差不多的护院犬和禽类。这时守白也从对面屋走了出来，两人面色阴沉，这等屠村的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免唏嘘。
守德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再搜一遍，看看有没有幸存的人！若是没有就把这些人从屋里搬出来。”
他声音清亮，字正腔圆，语气沉稳镇定，极大的安抚了师弟们低迷的情绪。师弟们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些人已经很可怜了，猝不及防的遭遇了意外，若是不能入土为安，若是不能为他们涤荡为祸一方的妖魔，自己还有何颜面称自己是清泉观的弟子？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比刚才更加快速的冲进一间又一间的屋子，仔细翻找起来。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能藏人的地方，衣箱、柜子、水缸、干草垛，包括水井！看起来越不像能藏人的地方，越是不能放过。”守白补充道，他是个心细的，嘱咐完自己也加入了搜寻。
难得的守德没有动，他们的任务包括解救幸存者，以及调查这里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从袖中拿出天地镜，只巴掌大小，天地镜意为天地间的事在这面镜子里无所遁形，能够显示出最近一段时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是临行前若云子特地交给他的法器。
但是这个东西有点限制，就是只对弱小的妖魔很有效，能清晰的照出当时的所有情景，但若是遇到强大的，就会不那么清晰。
守德捏了捏这面看起来很普通的铜镜，心道能做下这等恶劣行径的定然不是什么小妖小魔了。但他还是默念口诀，驱动镜子，这面朴素得没有任何花纹的镜子腾空，不断拔高，变成一面三尺来高，两尺宽的镜子。
守德继续催动它，那镜中的画面越发清晰，里面映照出正午时分热闹的村庄，家家户户村烟袅袅，大鹅拍打翅膀追着扯孩童的裤子，被赶来的孩童母亲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松口。屋顶上趴着睡懒觉的猫，房梁下两条小狗正在追逐打闹。有男人在院中劈柴，女人围着脏兮兮的围裙，老人坐在天井纳鞋底。处处都透着人间烟火的亲切，这就是清泉观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守德神色软了软。
忽然画面一变，一股黑色的风猛地刮过这篇祥和安定的土地，镜中的画面也模糊起来，守德一瞬间便知道这是一只强大的魔。镜中逐渐被浓得犹如烟雾的风遮挡，镜子里只能照出画面，无法传递声音，可守德就是感觉自己听到了，村民们的无助哀嚎和求饶就在耳边，震颤他的内心。
很快镜中重新清晰了起来，守德最后看到了一个黄衫的背影，天地镜的画面便戛然而止，一寸一寸飞快变回了巴掌大，落回了他掌心。
“守德，情况如何？”守白知他用了天地镜。
“不太好，是一只强大的魔，只有背影，穿着黄衣，看样子似乎是个姑娘，但也不太能确定，画面实在是太模糊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魔十分强大，守白了然的绷着脸点了点头。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整理好情绪守白先开口：“我这边没有遇到幸存者，只要能喘气的，刚生下来的小耗子都没逃过……”守白惋惜的摇了摇头。
“好。”守德皱了皱眉，又道：“那就把他们搬出来，按照户籍清点人数，看还有没有远亲，没有的话统一安葬了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守白拍了拍手上的册子，守德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这本册子，心道守白师兄在自己身边站了许久，居然这会才看到，自己也晃神太久了。
“族谱，到时候对照着看吧。”守白把册子递给身后的师弟。
“这里我看他们四个人不够，毕竟村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你先回去把事情汇报给师父，再多带些人手下来。对了你那个师弟，不是吵着身强力壮，有把子力气？正好我们这里差人，你就说是守白师兄叫他来的。”
面对守白的调侃，守德扯了扯嘴角，应：“好，我定把他带来。”
气氛这才缓和了一点，守德冲守白和弟子拱手，又马不停蹄的回去了。
留下来核对人口的守白其实是最适合这项工作的，他心细，性子也不急躁，捧着族谱一户一户核对人家，核对人口数量。
然后他在其中一户的后院找到了一个趴着的男人，少年四肢匍匐在地上，身体朝向院外，显然是想逃走，却没能逃走这场厄运。他一只手向前伸直，身体旁边有一张油纸。
守白拾起展开，这是一张缺了一半的纸，他想起那条山牛红犬，想来就是从这个家里逃出来的，守白蹲下来，少年的身体还未张开，瘦瘦小小的，好可惜就只能维持在这个阶段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将他抱出院子，和他的父母兄弟摆放在一起，核对好身份后再由师弟盖上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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