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徐豫他这个人，除了脾气不好以外，其他都挺好的。对秀霞啊，对学生，都是特别关心与认真对待。”
“包括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他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去帮忙。”
“平时同事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他有办法，就会跑前跑后地帮忙。他与秀霞就是会在这些事上发生争执。”
“你这么了解徐豫？”
倏地，罗香面色一变：“这位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段帆飞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办案呢，一定要将许多尖锐问题都了解清楚，还望罗小姐谅解。”
罗香抿了抿嘴，叹息说道：“其实我也是平日里听秀霞抱怨习惯了，才知道一些他们私底下的事情。”
段帆飞点头：“原来如此。”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罗老师，你下一节课什么时候开始？”
“暂时没了。”
“你方便带我们去韩秀霞的宿舍看看吗？”
“当然可以。”
罗香一路带他们到员工宿舍。
女校的女性老师并不多，近年来虽抓紧这个事，但有所限制。淮南女校从建校至今有三四个年头，百分之九十都还是男性老师居多，像罗香与韩秀霞全是近年才通过考核入校。她们这样的女子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仍然有许多家庭对待此事抱有偏见。
段帆飞视线扫了一圈，女老师的宿舍位于文学教学楼的后方，是一栋两层楼，一层五个房间，据罗香介绍，目前有四个房间还空着。他记得女校刚建校的时候，段家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人都捐了不少。只是他家没有插手学校的管理权，负责一部分的带头意识。
听罗香说，宿舍内部装修比较简单，其他基本上属于凭个人喜好。一楼从左往右数第3个就是韩秀霞的房间，外头门上上着锁。
阳光斜斜来临。窗户下的檐子上摆着一盆种着不知名的小白花的陶瓷花盆，壁面上头沾染着青花水墨。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段帆飞对韩秀霞的第一评价，单看宿舍外面就知道，哪怕主人两天未出现，之前的整洁痕迹都在。
“李大娘，秀霞的备用钥匙在你那吗？”罗香突然的声音将段帆飞的视线吸引过去。
只见，一名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从他们正面一间从外头瞧就不大的房间里逆光蹒跚而来。她穿着深墨蓝色的衣裤，黑白相间的头发在后脑盘成了一个发髻，上头插了一支木簪，瞧不出雕刻的是什么。段帆飞只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老妇脸色冷沉，似乎对他们漠不关心。看着年纪虽大，眼神却十分有力，斜刮了一眼罗香，让段帆飞隐隐感到一丝不喜的意思，就是很轻微，让他摸不准。他往后退了一两步，小陈开口介绍他们的身份，并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李大娘手里接过韩秀霞的备用钥匙。
站在一旁的罗香开腔：“两位不要介意，李大娘年轻的时候伤了嗓子，非特别情况她都不会开口说话。”
小陈打开门，一股淡淡的雅香飘来，闻起来有点像是茉莉？
轻轻皱鼻，段帆飞的视线越过小陈向屋内看去，眼神骤然一变，微微睁大，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后退几步，脸色瞬间白了许多，呼吸不平稳起来。
“还不快去找陈木古！”
比段帆飞还要靠近门的罗香身体僵在那一动不动，双眼瞪得很大，里面布满惊恐，瞳孔里照应着屋内的一片血红的场景。
房间的光线并不强烈，窗帘紧拉在一起。在中心位置，一片又一片的红连接成为满地的血，其中一个清晰可见肉骨的人形尸体立在房间空地的中心。她与皮被很好的分割，干净宛如真人的被摆成另外一个她。
“呕——”
反应过来的罗香踉跄几步，退到光里，扶着树干干呕不止。
在现场最冷静的莫过于李大娘，她面无表情，根本不在意四周发生了什么。只是异常诡谲的站在檐下，漠然地看待。
死死攥紧拳头的段帆飞忍住喉咙里的腥甜，隐起眸子深处滚动的情绪，撩起眼皮，一动不动与李大娘对视。他有些不明白这个老妇，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怕意都没有？就像是没有情绪一般。
下一秒，他看见李大娘盯着他，咧嘴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乖乖的哟，哝的阿仔。」
倏地，段帆飞眸子里的光消失，四肢僵硬如堕冰窖，连呼吸都忘了，一瞬间被争先恐后的画面淹没。
三月中旬的阳光十分温和，徐徐而来的风伴随着花香。陈木古按照曾跟他说过的大致上的位置，顺利找到王翠儿所在的教室。幸亏王翠儿记得清楚，与他说的时候，也描绘得足够清晰明了。其中，在她上课的教室后方有几棵桃树，听说是原先的桃花园，建校的时候就留下一些，倒是成了一个独有的风景。
“请问你找谁？”
陈木古闻声望去，是一名穿着白衣蓝裙女校校服的女学生，剪着刘海与下巴并齐的短发，右边的发丝别着一支蕾丝珍珠的发夹，容貌生的精巧，眸子正谨慎地瞧着他。
“你好，请问认识王翠儿吗？”他轻声问。
女学生狐疑地问：“你是谁？”
“我是王翠儿的邻居。”
“哦～”女学生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关雪，王翠儿的同学。”
陈木古视线定在眼前那一只手，怔了一下。缓缓地伸手，极其努力避开多余接触的轻浅地握了一些便松开。
“你好，我是陈木古。”
关雪眼睛一弯，就跟一只猫儿似地压了压声：“你等下呀，我帮你叫王翠儿。”
“哦，谢谢。”
陈木古瞧着关雪往教室里走，眼神逐渐疑惑起来，怎么觉得关雪好像认识他一样？在外头等了约一两分钟，王翠儿走出来，诧异地看着他。
“阿苦哥？”
“你怎么来了？”
“翠儿，”陈木古四下看了看，音量放低：“我来问你几个关于案子的事，不宜声张。”
“我们学校出事了？”
王翠儿大惊一秒，随即就拉住他的衣袖往距离教室远一点的空地上，周围围得有一圈竹子栅栏，里头种着花花草草。
待确保周围没什么人，她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你认识韩秀霞吗？”
王翠儿点头：“当然认识，那可是我们文科老师。她怎么了？”
陈木古顿了顿，“死了。”接着简单将事情说了一下，最后问王翠儿，“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告诉我的吗？”
“我……”
王翠儿翕张几下嘴。
“你等我缓一下。”
陈木古噤声，等王翠儿脸色好看一些，才开口：“如果无法回答，你可以不说。”
“没事。”
“韩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对我们这些学生非常好。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夫子与老师中最好的一个人。”
王翠儿眼圈微红，越想越难过，声音哽咽起来。
“韩老师很细心，经常会帮我们处理一些私人问题，会关注每一个学生的真实状态。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
“翠儿……”
王翠儿深吸一口气：“我没事，我就是有点难过。阿苦哥，你一定要查清楚。”
“你放心，”陈木古郑重地说，“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真相。”
听到保证，王翠儿神情松懈下来，不禁观察起眼前的人来。自从，陈木古在巡捕房工作以后，回西城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他们之间的交易也戛然而止，不过看着从小长大的小伙伴现在越来越好，她是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第一次见陈木古的时候，她才九岁，而陈木古十岁。
如果说什么让她记忆深刻，那就是他比她一个小姑娘还瘦小的模样，满身伤痕，眼睛里都是淡寂。一眼望去，只有无尽死意。她还小，不是很能很好的理解陈木古那时的状态，一直到后来二人相熟了才知道一些。
在西城，从来不缺少穷人。
准确来说，在这个年代，死人都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人们为了活着拼尽一切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甚至很多人连活下去都做不到。而她，认识的陈木古十岁的时候就辗转在不同的环境里做工养家。
冬天下水，夏天暴晒。
好几次，她都看见陈木古累到爬不起来，只能靠在无人的巷子里喘息，望着天的神情是那般的漠然无生气。在那些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道子里，她好像没见过比陈木古更拼命活着的人，从始至终他都在努力的清清白白地活着。
一直到现在，她才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放松，一种本该每个人都在忙碌后可以短暂喘息的那一秒。
“阿苦哥。”
“怎么了？”
“没事。”
王翠儿笑了笑，将关于韩秀霞与徐豫的事情都一一告知陈木古，丝毫没落下一点。一直到说完，才发觉口干舌燥，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刚想替关雪问，就听到不远处几声急促的呼喊声。
“陈先生——”
“陈先生——”
陈木古往那边瞧了一眼，对着王翠儿说：“好了翠儿，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快点回去上课吧，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就朝小陈快步走去。
“怎么了？”
小陈气喘吁吁，扫了一圈，降低声音：“陈先生，又死人了，在韩秀霞宿舍里。”
陈木古眸子一暗：“段帆飞呢？”
“小少爷在那等着我们过去。”
陈木古心猛一跳，快速地说：“我先过去，你回巡捕房叫人。另外，让其他人在调查一下罗香。刚才我认识的那个学生跟我说，罗香与韩秀霞的关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有好几次都有学生听见她们吵架。”
“好的，我马上去。”
陈木古询问了员工宿舍的位置，便迅速往那边跑去。远远的，他就看见段帆飞摇摇晃晃的身体，下一刻就倒在地上。
“段帆飞！”
陈木古顾不上其他人，单膝跪下来，将段帆飞的身体托起来，让他依靠在腿上。目光一寸一寸地划过段帆飞极其苍白的脸色，没有错过那一双多情桃花眼里的惊惧与恨意，轻轻地问道：“段帆飞，你怎么了？”
段帆飞并没有回应他，而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
这个状态不太好，陈木古不清楚怎么回事，附近没有怨气，不像是撞鬼了。他眼眸里浮起一抹幽深，一动不动地望向呆滞住做不出什么反应的罗香，语气强硬了几分：“罗老师，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啊？”
“啊——”
罗香迟钝的反应起来，不等陈木古再问什么，她尖叫一声就再次干呕起来。
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第三人在场。陈木古将陷入昏迷的段帆飞放下，起身走向韩秀霞的宿舍，对上屋子里的一幕。
与小陈他们在国兴拍的照片一样，死者被摆成固有的姿势，对面的一样。
陈木古冷静下来，闭上眼默念几句。四周的确没有怨气出现，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细细地闻。
不对，不是茉莉。
徘徊在周围的味道里夹杂着几丝臭味，让人发自内心的恶心，这味儿藏在香味里不易察觉到。
陈木古分辨了一下，应该是腐尸的味。
他稍稍上前几步，脚踩在血里，香味是从死者尸体里散发出来的。就像是她在死前被凶手细心的腌制许久。
直到成品才取出，摆在众人眼前。
一阵微风顺着门吹进来，尸体发出更加浓郁的味道，一瞬间就侵袭而来。陈木古眸子倏地一厉，快速地偏头，避开一击。
「啪」
摆在桌子上的瓷瓶子应声落地，与地面的血液混合。
陈木古视线凝在被淹了半截身体的一角镜子碎片，瓷瓶子砸下来时，血向周围溅去，镜面上星星点点都是痕迹。
这起案子不是人为，是鬼物。
它的怨气很重，蛰伏已久，能力只高不下。它在尸体里用极其巧妙的腌制方式掩盖起让人作呕的怨气，以便行事。
如果不是那一阵风，如果不是他罗盘震动的提醒，那么他可能就死了。太快，陈木古微微松口气，看向尸体胸口的位置。
那一把镜子的碎片就是从里头飞出来的。
为什么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虐杀无辜的人？陈木古眸子深处压不住的浓色，一抹接一抹的冉冉而起。
它不会停止，甚至是会马上作案。
“陈先生！”小陈一到，就赶忙上前将陈木古拉出来，急切地说，“不能破坏现场的啊。”
陈木古垂下眼皮，遮挡情绪，解释道：“段帆飞晕倒了，我想确认是人是鬼就进去了。”
小陈一顿：“所以，是鬼？”
“嗯，你立刻安排人去西山望天道观把我师父接下来，”陈木古蹙眉，“它马上就会再杀人，等不及调查清楚是谁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
小陈在顾摹乘耳边低语几句，就急急匆匆地向外头跑去。
“木古，飞飞是怎么了？”顾摹乘将段帆飞放在空闲的宿舍里，又惊又担忧地问陈木古。
只见难得一见十分凝重的陈木古摇摇头。他没在段帆飞身上发现怨气，不清楚在他来之前与小陈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而唯一在场的罗香，受到惊吓，无法正常回答他们的疑问。
等老赵从北城那边赶来，就被惊了一把，直嚷嚷：“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下的手，还他妈的是不是人了？”他正在北城巡捕房那边配合调查渔民淹死一案，一接到顾摹乘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与尸体为伴。
边检查，老赵边说。
“顾探长，这次的凶手不一般啊，你得抓紧一点。”
凶手的作案手法十分精明，死者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他将她们按照他心中的完美来摆放，十足的变态和脑子有病。这种极端的凶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他就像是隐藏在人群里的怪物，一经释放便覆水难收。
顾摹乘发愁地揉了揉眉心。这凶手岂止是不一般，他压根不是人，怎么抓紧，活人都不一定能在短时间逮捕，更何况来去无踪的鬼。
“木古，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他忍不住问，“比如保护下一个可能会出事的人？”
陈木古沉默。
顾摹乘浮起一阵烦躁：“就只能这么干等着？”
“问罗香。”
“她或许知道一点什么。”
陈木古攥紧拳头，漆黑的瞳孔与顾摹乘对视。在没有鬼物任何情况下，只有从死去的人身上调查，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我马上安排人。”
陈木古制止：“我来。”
“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得看着段帆飞。”
顾摹乘一顿，刮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段帆飞，止住脚步，舒出一口气：“行，你带一个做记录的探员一起。”
陈木古点点头，叫了小陈关系较好的一位姓林的探员。
到了罗香的宿舍，她抖着身体窝在一角。一旁的小林说：“陈先生，罗小姐已经清醒过来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陈木古冲他点点头，搬了一个椅子坐在罗香的床边。一道光的残影顺着缝隙进来，横跨整个房间。
“罗老师，你好，我是巡捕房的特别顾问陈木古。”
罗香偏着头倚靠在墙上，视线毫无聚焦地随意凝在一处，对于陈木古毫无反应，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几秒后，陈木古看了一眼小林，后者了然的退出去。
“罗老师，你还好吗？”
“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吗？”
罗香仍旧沉默不语。
陈木古视线环顾周围。房间里堆积满了书，虽空间拥挤，但它们被主人照顾得很好。不难看出，罗香极其爱书。
他再次开口：“罗老师，沉默不能解决问题，抗拒只会让事情更加严重。”
罗香眼皮微微一颤，却仍未出声。
房间里很安静，陈木古静静地等待着。许久，罗香像是明白了似的，如果她不开口，这个人就不会走一样。
她吞咽一口气，哑着声音说：“现场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陈木古抬起眼皮，还有一个人在？他到的时候没有看见，而小陈估计赶陈的没机会提起这个事。
想到此，陈木古问道：“另外一个人是谁？”
“李大娘，女老师的宿管，”罗香有气无力地说。她微微閤眼，手一点点地收紧，压抑着难忍的情绪。
“罗香，你认识死者，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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