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始末
单看芹嫂这心虚的表现，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了，陈三倒像毫不知情的样子。
江照里想不明白的是，这种利人不利己的事情，芹嫂为什么要做，还瞒着枕边人。
吕记火锅……
这个姓……
江照里脑海里闪过一个矮胖的身影，“吕记火锅，可是因为这店主姓吕？”
陈子铄不知道是先有陈家村的火锅店后有吕记火锅，许茂却是知道的，不仅如此，因为钱珠玉的关系，他对吕宁枝一家也略有了解，迟疑一瞬，道：“江姑娘，你可知黑节县内有一富商，姓吕，县内冠了‘吕记’或‘吕氏’二字的商肆，都是他的。”
江照里只知他是个富商，具体还真不了解，“他都做什么生意？”
“布匹，粮面，瓷器，明面上是这三样。”陈子铄做了熟年短工，各种小道消息不断，对县内的情况摸得相当熟，闻言就道，“我们当时还好奇他怎么忽然开了个食肆。”
“明面上？”
“对，那吕员外还做别的生意，”陈子铄稍稍压低声音，“你别看县里大大小小的赌场都取着不同的名，表面上毫不相干，暗地里的东家都是吕员外。吕员外能成为黑节县第一富商，靠的就是这些赌场。”
“全县的赌场都是他的？”江照里惊讶道，这么大的一块蛋糕，都让吕员外一人吞了，“其他人肯？”
“当然不肯，起初县里的赌场也不全是他家的，可谁让……”陈子铄忽然顿住，看了眼许茂，脸上的表情由不屑转为尴尬。
许茂若有所觉，抿了抿唇，“吕员外与钱县令关系匪浅。”
“原来是这样，得地方官庇佑，其他人不肯也得肯了。”两人微妙的表现引起了江照里的注意，她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发问，就接着话茬说下去，“听你们方才的语气，似乎对吕员外没什么好感？”
“江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吕员外起初也只是个小地主，家中有几亩地，黑节县饥荒那几年，他敛着粮食，等大家都弹尽粮绝了，再拿出来高价抛卖，他就是靠这发的家，”陈子铄厌恶道，“靠着这笔钱，他生意做大了不少，后来又榜上了县令，就有了如今的财力。”
江照里没想到今天出来吃饭能知道这么多信息，吕员外和钱县令的勾搭先不管，有一点能确定的是，不管是火锅还是麻将扑克，都是吕员外搞的鬼。
这算什么？打不过就抢她生意？
但吕员外是如何和芹嫂搭上线的？
如果他真是为了报复自己，肯定知道陈家村的生意链源头是她，他是如何得知的？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菜来喽！当心烫！”
陈三的声音打断了江照里的思考，他一手端菜一手拿着盛底汤的壶，江照里让开了一些，方便陈三注汤和放菜。
读书人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桌下的炉火升起后，锅内的红白汤逐渐沸腾，江照里也就不再与许陈二人交谈，安静吃着，时不时给褚一一烫菜。
吃得差不多后，江照里问道：“这家的味道比之吕记如何？”
“如出一辙，”陈子铄道，他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劲了，“除了味道，就连菜式也一样。江姑娘，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江照里有些头疼，芹嫂这是一点底都没留。
“陈兄你有所不知，”许茂叹了一口气，“陈家村早在年前就有了火锅和麻将扑克，我原以为是这里的掌柜与吕员外有所合作，将店开到了县里，如今看来，倒不是这么回事。”
陈子铄神色一凛，“这么说，是那吕员外将这些东西偷了过去？”他冷哼一声，“我早知他为人卑劣，做生意的手段也这般不干净！”
“吕员外臭名昭著，你又不是不知道，唯利是图，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只是他居然将麻将扑克用到了赌场上，平白辱了这两样东西！”
江照里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其实麻将和扑克的大多玩法都带有赌筹，只不过她当初教的时候刻意略过了这点，只做消遣用，没想到吕员外自己挖掘出来了。果然商人在金钱一事上总拥有无限潜力。
“哦？麻将和扑克本不是用作赌博的？”
“当然不是！”许茂愤愤道。
“原本只是为了寻个乐子。”江照里说完，旁边褚一一就打了个小声的哈欠，便微微倾身过去问道，“怎么啦？困了？”
褚一一揉了揉眼睛，“嫂嫂，我有些吃太饱了。”
这是饱困啊，江照里被他可爱到了，笑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嗯。”褚一一点了点头，从凳子上下来，牵住了江照里。
江照里起身，“那我和一一先走了。”
许茂和陈子铄也站了起来，“江姑娘慢走。”
江照里带着褚一一去了柜台处，陈三正在拨算盘，见她来就道：“里丫头，你吃完了，味道怎么样，对得起你当初辛辛苦苦教我们吧？”
“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江照里将钱掏出来放到柜台上，“芹嫂呢？”
陈三把钱收到了屉子里，“她啊，她说自己头疼，在后院歇着呢。”
“头疼？那我去看看她。”
“就一点小毛病，里丫头你甭担心，你不放心去看看也行，她就在后院那棵树左手边第一间房。”
“好。”江照里俯下身，摸了摸褚一一的头，“一一，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就说几句话。”
“没关系的嫂嫂，我不打紧。”
“乖。”
江照里从后厨绕去了后院，房门紧闭，敲了敲门，几瞬后里面才传来芹嫂模糊的声音。
“进来……”
江照里推门进去，屋内昏暗，只点了两根蜡烛，烛火将灭不灭，芹嫂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丝毫没有起身挑烛的意思。
“老三，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芹嫂的声音在见到来人是江照里和褚一一后戛然而止，她倏地站起来，身后的凳子因为过急的动作翻倒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里、里丫头……你怎么到这来了……”
江照里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她现在心中也十分煎熬，叹了一声，“芹嫂，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坐吧。”
江照里松开牵着褚一一的手，让他自己坐着，顺手把凳子扶了起来，拍了拍芹嫂的肩，重复了一遍：“坐下说。”
芹嫂这才坐下，惶恐地看着江照里：“里丫头……我……”
她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江照里见状就道：“吕记火锅的事，你知道吧？”
话音刚落，芹嫂便受惊般高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情绪激动，声音也极其尖锐，非常刺耳，江照里快速捂住褚一一的耳朵，皱眉道：“你先别激动。”
芹嫂猛地抓住江照里的手臂，“里丫头，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这样！”
她说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江照里只好先安抚她：“我不是来问责你的，我来找你，是想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芹嫂，你应该清楚，吕记火锅的事情不解决，最后影响的是你自家的生意，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好好说清楚。”
“对，对……里丫头，我知道你说的对……”芹嫂深吸了几口气，勉力平复下来，“是于氏……”
果然是她。
难怪陈于氏这段时间成日在各个店铺内瞎逛，缠着各个掌柜，江照里原以为她是要做短工，不成想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她何时勾搭上了吕员外？”
“我不知道……”芹嫂还是这句话，“她……她老是来找我，说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说她看着大家都过得越来越好，自己却还住着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说我孩儿小时候发烧是她叫的大夫……我、我看她那么可怜，一时心软就……”
“就把所有东西都和她说了？”
芹嫂肠子都悔青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把那些东西告诉吕员外，里丫头，吕员外之前那么骂你和阿酒，我如果早知道，我万万不可能和她说的！
“我本来以为她是要自己开火锅店，大家都是邻居，店开在同一个地方，每天来这里的人又那么多，排队吃的人不少，我想着，排队的那部分人到她店里去吃，我这的生意也不会差多少。
“但是……但是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县里开了火锅店，谁还会到我们这里来吃啊！”
江照里一时无言，直到现在，芹嫂在意的还是自家的生意，就像她说的一样，如果没有吕记火锅一事，她并不会后悔将火锅配方告诉了陈于氏。
全然忘了陈于氏当初是如何辱骂她和阿酒的，也全然忘了大家共同遵守的规矩。
她不说话，芹嫂就越发慌张：“里丫头，我现在要怎么办？”
江照里忍了忍，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最终只道：“你做这些，都是背着陈三的是吗？”
“我就是想着，过段时间再告诉他……等于氏的火锅店开起来了，我再和他说……”
“……”
“里丫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帮帮我，当初……当初我可是最先支持你新建的那一批人！里丫头，算嫂子我求你了，你一定要帮我！”
“……”
江照里的手臂被她抓得有些疼，看了眼一旁眨着大眼睛安静看着她们的褚一一，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将他带了过来。
这些破事，没必要让小孩听到。
“里丫头，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果让老三知道了，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求你了里丫头，你帮我想想办法……”芹嫂还在央求她，“这样……你帮我，每月的分红我再提一成……不，两成，几成都行……”
“……”
江照里对芹嫂的好感彻底被磨灭，挣开了她的手，“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起身，“一一，我们回家。”不顾芹嫂的哀求，牵着褚一一拉开了房门，然后便是一愣。
只见陈三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不知听去了多少。
江照里下意识往后瞄了一眼，身后的芹嫂脸色煞白。
“老三，我……”
陈三没搭理她，看向江照里，脸色缓和了一些，扯出一个笑来：“里丫头，真是不好意思，她没分寸惯了，刚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事我来解决。”
江照里顿了顿，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牵着褚一一绕开陈三走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响亮的甩门声，紧接着是陈三的咆哮声。
“我和你说过什么？！我让你离陈于氏远点！说了那么多次你是一次没听进去是吧？你做出这种事你还瞒着我，你还好意思要里丫头帮你解决，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听了都替你害臊！
“……说话！怎么不说了！刚刚对着里丫头不是还很能说吗？对着我就哑巴了？！”
“……你就知道吼我！那现在已经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吗？除了找里丫头，我还能找谁？”
“你！”陈三似乎气狠了，“……你糊涂啊！”
江照里不想褚一一再听到这些，加快了脚步，直到再听不到争吵声才重新慢下来。
快走到家中时，褚一一忽然拉了下她的手。
江照里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嗯？怎么了，一一。”
“嫂嫂，你别因为他们而不高兴。”
江照里不由笑起来，“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失望。”
褚一一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一直皱着眉？”
“有吗？”江照里摸了摸眉心，发现确实是皱着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褚一一追问道。
江照里牵着他继续往家走，“一个小偷偷了我们的东西，用以谋取暴利，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制止这个小偷。”
“这个小偷，是吕员外吗？”
江照里愣了一下，“是他。”
褚一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嫂嫂，自古民不与官斗，吕员外行事嚣张无非是有县令的庇佑……”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江照里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孩子。
褚允执曾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一一已经不小了。江照里从来都是不以为然，褚一一才八岁，尚在玩乐的年纪，但直到现在听到他说出的这番话，才猛然意识到她不该以前世的标准来衡量大闵。
八岁，放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开始明事理的年纪了。
何况褚允执还那么尽心教他。
褚一一抿了抿唇，有些懊恼。在嫂嫂那里，他应该是天真的、不知世事的，这话不该由他说的。
正懊恼着，头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江照里笑道：“好一一，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褚一一说的没错，吕员外最大的倚仗无非是钱县令，若能釜底抽薪，何愁解决不了麻将扑克被滥用的事。
褚一一的眼睛亮了一下：“嫂嫂，我帮到你了吗？”
“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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