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刺探
扇舞在林独清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干什么，于是一直装模作样地假寐。
也不知道他怎么生的火，但她懒得深究，这火暖融融的，倒让她装着装着又想睡个回笼觉了。
在意识昏沉时，她听到林独清的脚步声远去，心里一紧，她陡然清醒过来，她刚要翻身起来去跟上他，却又听到他返回的动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下意识又匆匆倒下去继续装睡。
林独清又来到了她的身边，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他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随即是一阵静默。
他在干什么？在发呆吗？
就在她忍不住好奇要偷偷睁眼去瞧他的时候，突然感到肩头一沉……原来是他将方才她撩开的大氅又搭了上来，还细心地往她颈侧压了压，生怕寒气窜进去。
然后，他又走了。
在他走远以后，扇舞缓缓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暗中跟踪他的踪迹，察觉到他往刚才那个方向走得越来越远，她不安地也跟了过去，顺便抬手看了看他方才放在她手里的东西，是两颗火红的丹药，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虽然不解，但她还是收了起来。
待她走进那个狭窄的雪道，颇有些无语。
堂堂神息谷谷主，四大宗门之一的宗主，竟在这里打起了地道？
他属鼹鼠的吗？
无奈，她只好嫌弃地跟上他的轨迹，悄悄往里面挪动。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他的灵力在为她疗伤以后溃散了不少，以至于反应比之前都还要迟钝，明明她就在身后跟着，他竟毫无知觉，还以为她在外面睡大觉呢。
扇舞不懂他挖这个地道有何用处，更不知道他究竟还要挖多久，她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突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细微的“沙沙”声，她将夜明珠移至声源，这才发现原来雪被之下埋藏了什么东西。
是某种形状怪异的植物，它似乎畏光，即便夜明珠的光芒微弱得可怜，但它仍然在紧张地瑟瑟发抖。
在这高寒之地，倒是养出了些灵气。
扇舞继续往前走，察觉到林独清仍然在继续前进，再联想这里奇特的植物……
难道他就是为了这玩意儿进来的？
脑袋里刚蹦出这个想法，“沙沙”的响动越来越明显，她暗叫不好，匆匆往里飞奔而去。然而还没走几步，雪道上的积雪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动，齐刷刷落下来将她掩埋在雪里。
好在这些积雪松软，她尚且可以活动自己的筋骨。而且不知什么原因，明明被雪裹得严严实实，可她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周围的霜雪因为她的体温而渐渐融化成水。
扇舞暗自发力将四周的雪都融掉，匆匆往深处林独清所在的方向赶去，结果看到了他被藤蔓缠得严丝合缝的情景——
她心都窒了一下，瞬间化出锋利的折扇将那些藤蔓斩碎。林独清自其中落下，她连忙冲过去接住了他无力的身躯。
他的身上全是荆棘划过的伤痕，灵力也衰微至几近枯竭，可即便这个模样，他还在挣扎着交代什么：
“种子……种子……”
“……”
扇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拿出几颗夜明珠在地上找了找，结果发现了一颗小小的翠玉。
这不会就是他所说的种子罢？
无奈，她将那颗翠绿欲滴的小种子好生收起，然后驮着他快速离开了这里。
她带着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山洞里，火焰烧得正旺，她将他安置在旁边，用清透的雪水给他擦拭了身子，看着他浑身伤痕，不禁有些心疼。
她没有医修的本事，做不到让他立马恢复如初，只能以自己刚刚恢复的些许修为去逼出那些藤蔓在他体内留下的毒。
这毒似乎有破坏神识的作用，她竟发现，他的灵府壁垒变薄了许多，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她稍一用力便可击碎……
扇舞看着沉睡的林独清，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担忧的目光一点一点下沉，最后凝结成了一种危险的刺探之意。
视线沉沉地在他的脸上徘徊。
她慢慢靠近他，用些微魔气将他的意识浅浅地巡查一番，确定他是真的失了所有意识以后，她不禁松了口气。
接着，她悄无声息地用了更多的力气去包围他的神识，阖目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尘封的记忆。
扇舞又回到了那个深林里的草堂，只是这里应该是很久之前，罪斋的匾额还未安置上去。
她穿过紧闭的木门，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林独清，他在昏沉的斜阳里亲手打造了那个匾额——罪斋。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的横梁，将落寞的光尽数落在他的半张脸上，而他死寂的目光则长久地停驻在匾额的字上。
扇舞从来想过他会有那样触目惊心的目光，里面没有一丝光芒和希望，仿佛他的灵魂被抽空，只余下这一具空壳。。
“滴答”一声——
她看到他的眼眶落下一滴泪，那颗泪破碎在了那个“罪”字上，顺着笔画，慢慢滑落下来。
一切的一切，在这黯淡的空间中都显得是那么的压抑而悲伤……
扇舞心中一痛，她走过去想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想要碰一碰他，然后将他紧紧抱住，让他尽情地在她的肩上大哭一场。
然而她的手指直直穿透了他。
她这才想起，这只是他的回忆，一切皆是过去的虚妄。她作为一个擅入的虚体，此刻只能隔空抚摸他的半边侧脸，轻轻喊一声“林独清”。
毫无意外，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失落地收回了手，坐在初次离别时坐过的那个位置，静静地看着他。
在这晦暗阴沉的房间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他对面着一袭红衣的扇舞。
只是……他感觉不到而已。
突然，林独清寂寥的身影像是被谁打碎，如同碎冰四分五裂。扇舞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惊惧过后一股浓烈的愤怒油然而生，她捏紧了手里的折扇，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侧掠过，她定睛一看——竟是林独清！
满世界燃起了火光，她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这是哪里，她有些印象，这里是魔渊，绛尘曾经居住的地方。
扇舞看着林独清的背影，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也参与了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这时，天上飘起了白雪，每一片雪花都泛着微光，消融在她的身旁。
她有些疑惑，魔渊常年炎热，根本不可能下雪，这天上的雪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回首去看，只见万千华光自天际崩析分裂，破碎的光尘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似雪非雪，似花非花。
不，这不是雪。
这是魔尊破碎的灵魂。
或许所有人都没想到，魔渊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雪景，竟是以魔尊的死亡换来的。
她曾经与那个奇诡艳绝的魔尊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论是容貌抑或能力，在这世间皆是堪称一绝，再加上他曾经的往事，即便如她这般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的陨灭，也会感到一丝惋惜和悲凉。
扇舞忍住心中涩然，到处去找林独清的影子，结果他竟是直直往天际那团刺眼的白光里冲去。
她大骇，失声惊叫：
“林独清——！！！”
声波漫过魔渊，那个瞬间，所有都停止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林独清消失的那个光团，里面隐隐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他蜷缩着，将一小簇金红色的火焰融进了自己体内……
扇舞睁大了眼。
火焰明显抗拒，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他痛苦至极，身上有泛光的裂痕显现出来，就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要被那团火给炸裂。
可他却拼命将它锁在自己的墟境内……甚至不惜忍受所有的痛苦，一点一点地，把它嵌刻在最深处……
“为什么？”
扇舞眼睁睁看着他承受着红莲业火在体内的炙烤和刺灼，就连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般沸腾的疼痛，可她作为旁观者，也仅仅只是感受到了其中的万分之一。
为了保护它，甚至不惜付出这样沉重又痛苦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
泪水盈了眼眶，不知不觉中，扇舞落下泪来。
林独清，你这个傻子。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傻的人。
扇舞卸了所有力气，选择退出他的灵府。
猛地从淬骨的疼痛里剥离出来，她失神地跌坐在他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打湿了衣襟。
她终于知道那块被神息谷拿走的魔尊元魂在哪里了。
其他宗门都是将其封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林独清这个傻子，竟是刻进了与自己生死相依的墟境内……
又有谁能够想到呢？
扇舞下意识去抓紧了林独清的手，冷得像被冻住了一样，她捧住他的手不停地哈气，妄图让他暖一点，也让他觉得有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倏地，他的手指动了动，扇舞赶紧凑过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的嘴唇动了动。
“林独清……”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想要唤醒他的一点神智。
而林独清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慢慢睁开了眼，清亮的黑瞳里此刻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久都不曾退散。
可他还是看到了。
他又动了动被扇舞捧在手心里的指尖，笨重地带着她一起移至她的下巴，用惨白的指甲盖接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为何要哭？”他哑声问。
扇舞摇摇头，抓紧了他的手，而他则微笑着回握住。
“别哭……”他轻声安慰她，接着他蹙着眉头闭目缓了一会儿，却依然关注着她，“你好冷……”
他极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说：“我放在你手里的御寒彤丹，能让你暖些。”
扇舞听罢，匆匆拿出御寒彤丹，意欲喂进他的嘴里，他却侧头躲过，只听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你留着，还有那颗翠色的种子……”
扇舞不明，将他拼命拿到的小种子化了出来，摊开手心给他看，问：“这是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你拿着它出去，以蛊母的血浇灌养护，待其结果……那果实或许可以解毒……”
扇舞怔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开口：“那你呢？”
林独清没有回答她，顾自说：“它长得慢，你让闻沁找个高阶的医修，可以尽快催熟。”
“林独清，”扇舞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的名字，逼他正视她的问题，“你呢？”
“别管我了。”林独清咳了起来，有暗红的血溢出了他的唇角，扇舞瞪大了眼，以袖子给他擦了干净，听到他继续书，“带着我，你走不出去的。”
“可是你说过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已经交了答卷，”他以冰凉的手包裹住了她攥着种子的那只手，“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完成了……抱歉……”
扇舞愣怔着看着他不停地咳血，她手足无措地给他一遍一遍擦拭干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她咬紧牙关坚定地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想想你妹妹……”林独清知道她最致命的弱点，“她还等着你拿着解药回去。”
扇舞浑身颤抖，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面颊上，缓慢地滑出了一条痕迹，她无助又痛苦地低语：“可你也答应了要看我跳剩下那半支舞的……”
林独清意识混沌，在失去所有力气的前一秒，他轻轻叹道：
“抱歉……”
扇舞趴在他的胸膛上，哭得撕心裂肺。
待到火焰燃尽，四周渐渐黑了下来，女子的啜泣越来越慢、越来越浅，她喉咙里的低鸣渐渐变成了一种愤怒的咆哮，最终化为一阵尖锐的嘶鸣，陡然迸发出阵阵锋利的刀，迅猛又锐利地划破了寒冷的空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破这寒冰铸成的囚牢，才不管它是天崩还是地裂——
她要出去！！！
山洞被暴戾刺穿，上面沉重的积雪落下来将他们生生分隔，而扇舞在涌动的雪流里像是陷入了一种痴魔的状态，尖叫着继续粗鲁地搅动这一片雪域，犹如一簇烟花，偏要在这一刻燃尽她所有的生命力。
砰——
烟花燃尽，落下点点尘埃化作这无穷无尽的白雪，将她深深地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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