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我，我不是我

“丁晨曦，把图画一画！”

        “丁晨曦，交给你的图稿弄好没有？”

        “丁晨曦”

        伏案工作的女人面前电脑上是一副精美园林效果图，光影斑驳、绿树成荫。她的思绪已飘进其中，仿佛置身这样的大自然，仰头感受微风暖阳，大口吸入青草花香。

        现实是苦涩的，女人不时抬头回应办公室各处传来的要求。手边闹钟响起，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间到了。女人将电脑快速放进背包，起身抓起背包匆匆离去。

        不远处中年男子察觉她要离开立刻扬声喊道：“你图弄好了吗？我等着呢！”

        女人不理不睬加速离开。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道，“说话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当设计院是她家？”

        周围有人看不过眼：“领导批准她每天早来早走，剩余工作带回去做。你何必为难她？”

        “就算领导批准她也不能迟迟不交稿吧？既然带孩子还来上什么班！”

        对于家务事，世上男人大多站着说话不腰疼。家中有孩子的女人纷纷插话，“总不能让幼儿园小娃在校门口久等？”，“她也不会耽误交图，一般晚上都弄到很晚！”，“每家都有困难，做为母亲总要管娃！”

        女人一边快速离开，一边听身后传来的清晰说话声。她怎么混到今天这样狼狈的？记忆穿梭时光。做为老师最钟爱的学生、爸妈的骄傲、许多人追逐的对象，六年前她顶着光环来到设计院成为院领导重点培养的后辈“晨曦，我要出差半个月，辛苦你了！”，“晨曦，我妈妈说她最近不舒服，就不来了。”，“晨曦”。六年时间，在无数次请假和拒绝出差加班中，一切都变了。

        “妈妈！”方菲远远跑过来，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是娇憨，一头冲进她怀中。

        丁晨曦揉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方菲只有四岁却天生对情绪敏感，她仰头问道：“妈妈今天不开心吗？”

        丁晨曦笑得温柔，“想出去玩吗？”

        “耶！”方菲跳得老高，立刻忘记妈妈是不是不开心的话题，“要！”

        夫妻间的遮羞布扯掉以后，菲儿早已变成她一个人的事情。节日时方子健和他父母脸上挂着夸张虚假的慈爱享受现成的天伦之乐。但是她要感谢他们的虚伪，菲儿现在依然是快乐无忧的小娃。

        游乐场、气球、爱吃的牛肉菲儿心满意足进入梦乡的时候，丁晨曦轻摸她额头绒发细语，“妈妈希望你永远无忧无虑！”

        灯光将小屋客厅照得通明，女人在灯下忙碌。夜深了，她通过邮件发出今天必须交稿的图片，合上电脑揉着酸痛的肩颈走到窗边。有一条信息悄无声息地躺在她手机中。

        “考虑得怎么样？这是我能退的最后一步，不行我们只能法院见！”

        我们只能法院见？女人笑了。她笑得有些神经质，眼中泪光闪现。曾经的海誓山盟和亲密无间，如今只剩下法院相见。两年了，她是为了什么而坚持？爱，还是恨？

        手指将手机页面往上滑。整整两年，他与她之间除了争吵只剩下在菲儿面前佯装无事的虚情假意。他们装得那么像，像到不但菲儿相信，连她自己也一并骗了进去。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当爱被背叛侵蚀，消失只有早和晚的区别。不信、崩塌、重建、再崩塌、她的爱情成了烂尾楼。

        既然是烂尾楼，赔偿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女人无声的笑。讽刺啊，成家那时一无所有却觉得世界敞亮充满希望，散的时候，除了菲儿以外有意义的话题却只有房子票子车子。此消彼长，砖瓦金钱累积的过程中，真真的家在慢慢死亡。她放弃事业围着打转的家；她抱着菲儿等待的一个个夜；都只是对着一份虚幻。爸爸说女人要包容，只要他愿意回来就接受。可事实是人心有多贪婪他们就有多傻，被原谅的人像被恶魔点中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得毫不犹豫。

        女人不笑了，她愣愣地看着窗外。想醉。但是醉有什么用？除了吓坏菲儿，就是醒来后更加软弱。既然已经是烂尾楼，那就好好谈房子票子和车子！她手指轻触手机，“那就法庭见！”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女人嘴边露出一抹嘲笑。

        “丁晨曦，你想钱想疯了？和我闹到法庭，家事弄的天下皆知，你有没有想过菲儿？”方子健气急败坏。

        “你用菲儿威胁我不是第一天，我怎么敢想不到？”丁晨曦平稳而缓慢的说。

        “你什么都不怕、不管不顾了？”现在的丁晨曦和他印象中温柔体贴、胆小怕事大不相同，方子健心中没底色厉声茬。

        “拜你所赐！”丁晨曦声音极冷，“走到今天婚姻和钱既然我只能选择钱，那么将你扫地出门是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

        “你不怕到了法庭上我和你抢抚养权？”方子健咬牙切齿。

        “不怕！你要攀高枝，菲儿和我一样早就被抛弃了。”想了多少个日夜才想明白的因果十分顺溜的从丁晨曦嘴里说出来。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多么难堪的事情，只要认定了面对也不那么困难。

        她的冷血镇定让方子健心有顾忌。家里这点东西在李丹眼中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他不想身无分文开始下一段婚姻。纠缠两年好不容易让丁晨曦松口离婚，拖下去很危险。李丹最近热情明显在消退，他不能再等下去！打定主意后他开口，“我同意了。抚养费我一次给你，以后我对你们没有责任！”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好像他们原本就是谈钱的关系。断了也好，和昨日彻底告别。丁晨曦苦笑，只是菲儿以后没有爸爸了。“好，断彻底。”

        “明天上午去办？”方子健迫不及待。

        “我送菲儿去学校以后去民政局。”

        这一晚和平日每晚一样，星光熠熠、月儿在枝头柔和照耀沉睡的大地。小区门口有一间小酒馆，售价低廉引来无数穷大学生每日熙熙攘攘排队喝酒到深夜。喝醉了大声扰民的大学生三五成群挥洒青春。任性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专属，用年轻的身体喝廉价的酒，用无知的苍白体验初来乍到的独立生活。恼人的秋风吹着醉酒的人清醒起来，夜深人静的大街上有人在哭初恋的烦恼。

        这一晚对于丁晨曦不一样。她与方子健整整八年，相识在大学、毕业、结婚、生下菲儿。八年，她变成了瞻前顾后的贤妻良母。今天的她是她，却又不是她。今天过后还有很多日夜，菲儿慢慢长大，坚强是她唯一能够为自己和为菲儿做的事情。

        这一晚对于方子健和李丹也不一样。受重大好消息刺激，两人疯狂交缠，恍若最初的激情夜晚。他们庆祝恋人关系的新转折，预祝他们即将开始的婚姻。良久之后方子健累极瘫倒在床。心中想李丹多好，除了模样脾气不如，背后的实力雄厚可助他完成一切梦想。女人再漂亮结婚生子以后也都一样，厨房、孩子、打扫、催回家，双眼渐渐蒙尘，模样变得平淡，还是有钱有势更实在。

        入梦后，他梦回初见丁晨曦的那个冬日早晨。

        学校著名的几朵娇花，她是其中之一。柔和温暖的阳光洒在校园略显萧瑟的街道，白色宽大羽绒服，白色绒毛帽子，她远远走来冷白肤色在白衣白帽中像雪娃娃。含笑大眼流光溢彩，目光灵动跳跃间他被利箭射中，不能移动、心跳如擂鼓。她的眼识辨度极高，湿漉漉无辜的像只小鹿。他把追她当成课题，一项项分析计划，表现成她喜欢的样子。他喜欢臂弯里带着她在学校行走享受男生们羡慕的眼光

        建筑设计系女孩少，好不容易出一朵娇花居然被他摘了。两年努力，写了一个笔记本的总结心得，看了上千篇情书。那一日抱得美人归时，他觉得拥有了全世界。这种得意重回梦中，他笑开了颜，笑出了声，极尽欢愉。

        他的笑声惊醒了枕边人。暗夜中李丹睁开狭长的丹凤眼，眼中划过一丝精明。这个男人无情，离开相伴八年的女人和四岁的女儿居然在梦里笑。但这个男人好控制，这一阵子她若即若离，他就疯了一样攻击丁晨曦。

        丁晨曦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不同于一般婚姻大战中女人难看的对骂撕扯，无论什么时候丁晨曦都没有来找过她。可是无论多么高傲漂亮还不是败了？生活有多现实，高傲就有多虚幻，不过是留给败者的遮羞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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