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仇慕走了两天,很快就回来。

        这次他把阮久久带走了,两人回到结婚时居住的房子,抵达的时候前院草坪站满了宾客,阮久久从车上下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为仇慕举办葬礼的那一天。

        他像是那天贺雨来时一样,被几个保镖围在中间,仇慕牵着他慢慢地往里走。

        所有人都穿着西装,只有阮久久是便服。

        他近来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羽绒服现下竟小了一号,他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浑身上下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合时宜。

        很多人都朝他头来打探的目光,他知道这些人也都不是真心,不过是来凑热闹、看笑话。

        进了客厅,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儿的摆设都没有变,所有东西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他以前拼过一副一千片的拼图,后来仇慕装裱起来挂在了客厅,那拼图现在也还在。

        贺雨为什么还要留着,他难道不觉得恶心么。反正阮久久觉得很恶心。

        杨崇礼也来了,走过来和他寒暄。他看着瘦了,憔悴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为了阮久久,在见到仇慕后吞吞吐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深深地看了阮久久一眼,便佝偻着背离开了。

        陈哲也在,见到他后过来打招呼。他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连说话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贡桌上的骨灰盒发呆。

        仇慕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没有注意听,回过神时仇慕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和陈哲走到后院,避开了吵闹的人群。

        陈哲递了一支烟给他,问:“想抽吗?”

        阮久久没有表态,陈哲点燃了烟,再递给他,他迟疑着接过,浅浅尝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陈哲笑出了声,把烟咬在自己嘴里,感叹道:“世事无常啊。”

        阮久久揉着眼睛,应和了一声。

        “我爸妈死得早,他们是渔民,出海了就没再能回来。”他吐出一口烟,“别太难过,都会经历的。”

        确实都会经历,但阮久久不一样,他要多承受一份父亲是杀人犯的苦痛。

        这些天的晚上,他睡不着,总是梦见阮铖,梦见阮铖指责他见死不救,指责他没有心,竟然残忍地看着亲身父亲走投无路,只能自我毁灭。

        他当然也梦见浑身带血的人,被阮铖杀掉的人,围在他身边恫吓他,那人身上的血,全部滴在他的脸上,飘出一股股掩鼻的腥臭。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温和的父亲会一点点沦落成这样,丧心病狂,泯灭良知人伦。否则,他现在还可以有父亲作为倚靠、支撑,来度过和缓解被仇慕背叛的伤痛。

        现在阮铖确实是死了,可他留下的罪恶会牵绊着阮久久,终年不散。

        “你的计划还要进行吗?”陈哲突然问道。

        他摇摇头,“不知道……再说吧,再过几天。”

        至少要等阮铖下葬。他还想顺便去墓园看一看母亲,不知道仇慕会不会同意,应该会吧?要是连母亲都不让他见,他真的要发疯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走廊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阮久久抬头看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佣工,大约是贺雨请的,手里端着装食物的盘子,有些吃力地走过来。

        他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从他发颤的手和磕绊的脚步中觉察到什么,视线移向那人的脸时,一瞬间便被他眼中射出的恶意中伤。

        阮久久下意识退了一步,但立刻站定了。他看见那人从餐盘中取出一把匕首,朝他冲过来。

        他没有躲,猜测这人应该是来报仇的。假设他是受害人家属,那么他也会觉得阮铖死得太过便宜,根本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陈哲也看见了那人,随即扔掉烟大喊一声,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但还是晚了,那人已经举刀冲到跟前,匕首前端没入了阮久久的羽绒服。

        阮久久听到“噗呲”一声,身体上却没感到什么疼痛,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可能那匕首根本没碰到他。

        他捂着刀柄,双手叠在那人手掌上,用力把刀往自己身边拉。

        那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和他对峙僵持着,此刻倒一副不想报仇的样子,费解地喊:“你干什么!你放手!”

        阮久久身心俱疲,没有多少力气和他拮抗,这时候就顺从地放开了手。他低头去看,白色的衣服上浸出一小块鲜血。

        陈哲还算镇静,立刻脱下他的衣服,去看他的肚腹,边捂着流血的伤口,边重复喊着叫救护车。

        人群乱作一团,阮久久躺在冷冰冰的地上,面无表情,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他看见仇慕慌慌张张地出现在眼前。

        他俯身蹲下来,朝他伸出手。一瞬间,阮久久眼中的世界变成一片白色的虚无,只剩下仇慕,准确地说,只剩下他那只手。

        指节修长而有力,干干净净的指尖,白玉似的又滑又亮,正对着他,手掌心朝上微微曲着,好像虚虚地拢着什么。

        阮久久忽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记忆力的某个时刻,仇慕也曾如此朝他伸出手。

        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一个夜晚,又好像不是,大约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闭上酸涩的眼睛,周身的空气被冷冽的雪的气味替代。

        阮久久在悉索的说话声中醒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仇慕和医生。

        医生翻着病历,直摇头,“身体太差了,营养不良,睡眠不足,肚子上的伤口不大,只伤到了皮肉,养几天就好,主要是他现在看着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平常有多陪陪他吗?”

        阮久久看见仇慕动了嘴唇,但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想要翻个身,大约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叫出了声。

        仇慕立刻走了过来,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刺眼的日光。

        “别乱动,伤口会流血。”

        房间里暖气很足,仇慕穿着单衣,袖口挽到了臂弯,露出上一回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阮久久当即移开视线,没有要他扶,倔强地自己坐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床头放着的玫瑰花。

        鲜艳如血的红色,像火苗似的跃动着,比日光还要刺目。他感觉自己被玫瑰灼伤,毫无预兆地抬手打落了花瓶。

        仇慕沉默无言,默默收拾了狼藉,又坐回床畔。

        他摸着阮久久的头发,说:“软软,你的头发太长了,改天我们去剪一剪。你想顺便在外面吃个饭吗?今年……你还没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阮久久神情呆滞,盯着条纹被子发呆。但他其实把仇慕的话听进去了,回想过去几个生日,那些记忆,就像是被海浪卷上沙滩的游鱼、螃蟹和贝壳,静静地等待着他去拾取,然而他走过这一片长长的沙滩,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有什么必要?”他真心实意地发问,“以前你就陪我过过了吗?哪一次不是你要忙工作,或者匆匆给我送个礼物就万事大吉?”

        他想起很多很多和仇慕相处的小细节,有一些无关紧要,有一些像夏日闷雷,从天边缓缓殷殷动地而来,震慑他的内心。

        “你从来就不喜欢我,否则,你怎么会那么对我呢?”他问。

        仇慕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阮久久没有力气甩开,木偶似的任他摆弄。

        这一天的下午,他睡完午觉醒来,仇慕已经不在病房。他以为仇慕走了,但好像没有走廊上隐隐约约传来仇慕和贺雨的声音,两人好像在吵架。

        “是你自己说的,不能经常去看他,否则会被仇祺盯上,现在天天跑来算怎么回事?你想毁掉整个计划吗?”

        “他受伤,我怎么能不来!”

        “那你是宁愿他受伤,还是宁愿他死?你知不知道仇祺那边大半的股东就要松口了,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就差最后一步了,你还要不要报仇了?”

        仇慕回了句什么,阮久久没听清,接着贺雨又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怕你到时候彻底撒手不管,和他逍遥去了,到时候我得给你背这担子,我可不干,快点把这事结了,大家好聚好散!”

        阮久久皱了皱眉,没能听懂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深究,仇慕已经推门进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

        “软软,好好的,晚上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拿起一旁的大衣,匆匆离开了。

        阮久久并不意外,反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总是这幅模样。

        吃晚饭前,陈哲和杨崇礼结伴来了,一人手里拎着果篮,一人拿着一个乌龟布偶,乌龟壳是深绿色的,四条腿浅绿色,脖子上系着一个粉红蝴蝶结。

        阮久久一看就知道是杨崇礼的审美,拿过布偶捏了捏,吐出两个字,“真丑。”

        “我就说别买,他非说好看。”陈哲笑道。

        杨崇礼尴尬地摸摸鼻子,非常疏离且客套地说:“早日康复,久久,别想太多,都会好起来的。”

        阮久久嘴上迎合,心里却想着,怎么会好,一切都好不起来了,再也不会回到原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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