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有两三天，仇慕每一晚都在阮久久的哭声中醒来。
但他总是紧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
到了白天，他一扫心事重重的模样，常常笑，好像把和仇慕之间的恩怨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曾提过一句从前。
仇慕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顺着他来，他不提，就不问。
钟管家来了之后，阮久久在酒店的房间就给了他住，一天三顿，他都会做好了送来，也是些家常菜，但不知为何阮久久就是吃不习惯，每回敷衍地动一动筷子就说饱了，比病床上的仇慕看着还要憔悴，一副久卧病榻的病人姿态。
某天钟管家炖了鸡汤带来，阮久久还没有喝，只闻到味道就吐了，最后饭也没有吃，一个人跑去楼下的儿科住院部，在护士站要了一把糖果。
仇慕还不能下床走路，一看不见他就心慌，正准备让钟管家去找他，他自己回来了，蹦蹦跳跳的，把一大把糖果洒在被子上，一个个指着说这是草莓味的，这是苹果味的。
仇慕自己挑了一个水蜜桃味的，含在嘴里去吻他。阮久久调皮地抢了过来，仇慕轻轻地笑，问他甜不甜。
“甜啊，我不想吃饭。”
“那就不吃。”
阮久久掐了掐他的脸，“哼，现在倒会笑啦？原来整天朝我摆那张扑克脸，混蛋。”
仇慕搂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前，良久，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和杨崇礼分手之后，你很难过。”
阮久久愣了愣，“干嘛说这个呀。”
“你每天都在为他哭，有一次我去你家里见你，你很抵触，还朝我扔花瓶，”他顿了片刻，“然后你跑到二楼阳台，说假如我再靠近你，你就从那儿跳下去。”
“胡说！”
仇慕看着他的眼睛，“你那段时间总是喝得烂醉，你一喝醉，就什么都不记得。”
他按住阮久久的后颈，示意他低头，阮久久靠近他，和他贴着嘴唇。仇慕轻声说：“软软，一开始，你真的很讨厌我，你不让我碰你，也不和我说话。”
阮久久没办法反驳，他虽然不记得一些具体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很抗拒仇慕的靠近，毕竟那时候才和杨崇礼分手，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跑来说要和他结婚，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那……那之后我不没有了，之后我……”阮久久支支吾吾，嗫嚅着没再说下去。
仇慕踌躇片刻，道：“我们结婚之后很久，你还总是在梦里喊他的名字。”
阮久久眉头一皱，“你污蔑我！”
“你叫他的昵称，小七，对吗？”
仇慕是对的，杨崇礼生在7月，乳名叫小七，如果不是和他一起长大，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阮久久有些难堪，“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宝贝，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直都想错了，我以为你忘不了他，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我……不敢靠近你。”
阮久久摇摇头，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气得眼睛通红，“想错了……你想错三年吗？除了梦话和一开始，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会跟你结婚吗？我会那么在意你吗？”
他喘了两口气，“你以为我是你，会找一个替身结婚吗？明明是你犯错在先，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才冷冰冰地对我……可是你现在却要把错怪到我的头上，说是因为我喜欢杨崇礼，你才对我冷漠……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在乎我喜欢谁，我不过是你用来幻想贺雨的工具！”
这是回到鸦城后，阮久久第一次提起贺雨。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他胆怯了，没有再聊下去的勇气，心口冷得发颤，觉得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没等仇慕回答，就哭着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去哪儿，一路到了楼下，在附近的小花园里乱走，脑子里频繁浮现出和仇慕生活的三年点滴。
在鹤镇的时候，仇慕还没恢复记忆，他们聊过一次贺雨，他以为仇慕对他冷淡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是贺雨，没想到今天听到一个更加过分离谱的理由，就好像是他逼着仇慕对他冷淡疏离，错全部在他身上一样。
他踢了几脚长椅泄愤，坐在上面哭了好一阵子，钟管家找了来，说得嘴皮子都痛了，才把他劝回去。
两人上楼，刚出电梯门，看见仇慕病房门口闹哄哄挤了一堆人。阮久久一开始以为是仇慕出事了，跑了几步，从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形，一下扑到他面前，将他搂住了。
“久久！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阮久久一抬头，看见杨崇礼风尘仆仆的面庞，身体遽然一僵，越过他看向走廊。
果然，他看见了贺雨，被几个保镖簇拥着，从另一端走过来，步履匆匆地走进了病房。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是如此猝不及防。
病房门被关上了，几个黑衣人站在外面，阮久久下意识想往那边走，被杨崇礼拉住，说：“久久，不要过去了，我和你聊聊。”
阮久久浑浑噩噩，被杨崇礼带着又回到楼下小花园。
他跑去自助贩卖机买了两瓶饮料回来，递给阮久久，阮久久没有碰。
“我不想喝。”他说话时字词粘连在一起，含含糊糊的，鼻音很重。
杨崇礼一听就知道他刚才哭过，问：“仇慕欺负你了？”
阮久久点点头，又摇头，眼神茫然无措，“我的手机，掉到海里去了，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接不到。我在妈妈的家乡，鹤镇，你应该不知道那儿……”
“原来是这样，这几个月，我真是……要急死了。”
阮久久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瘦了不少，说：“谢谢你。”
“我们的关系还需要说谢谢吗？”他一把握住阮久久的手，“久久，仇慕那人渣这么对你，你和他离婚吧。”
阮久久满眼惶惑，试了几次没甩开他的手，他又说：“你为了给阮叔叔还债，不得不和他结婚，对不对？其实你不喜欢他是吗？久久，那你还喜欢我吗？你和他离婚，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
“不……”阮久久脱口而出，推开他站了起来，背对着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杨崇礼突然被泼了冷水，一时也沉默下来，片刻后说：“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阮久久不说话，抬头看了看身旁的住院大楼，又哭起来。
杨崇礼作势要抱他，他警惕地躲开了，蹲在草地上，不让杨崇礼靠近。
两人僵持良久，杨崇礼总算品出些不对劲来，问：“久久，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阮久久揉了揉眼睛，歪头看向别处。
杨崇礼气得咬牙，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找你当替身，你还对他当真了？久久，何必呢？趁着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再不止损，你只会更加受伤！”
阮久久捂着耳朵，“你别说了，我现在脑子里好乱，我想不明白……我头好痛……呜呜……”
杨崇礼见他这样，也说不出什么狠话，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就先带他去酒店开了房间。好巧不巧，房间就在钟管家的隔壁，杨崇礼刷卡进门的时候，碰到钟管家从房间出来。
刚才病房外一阵吵嚷，阮久久没留心他去了哪里，现在看见他，问是不是要去给仇慕送晚餐。
钟管家打量着他们，慢吞吞说：“贺先生说……他会安排。”
阮久久很轻地“嗯”了一声，抬脚要进房间，钟管家拉了他一下，欲言又止。
“先生他……确实是有苦衷。”
杨崇礼抢先出声呛他，“他有什么苦衷，你们两人穿一条裤子，就会欺负我们家久久。”
钟管家叹了口气，“晚上，您可以亲自问问仇先生。”
晚上？阮久久扯了扯嘴角，仇慕哪里还有空见他，那间病房，他怕是再也踏不进去了。
钟管家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又说：“您真的误会了。一会儿先生肯定叫你回去的。”
他看了杨崇礼一眼，“您不要先睡觉，稍稍等上一会儿，我保证。还有，这是先生给您的东西吧？我在房间找到的。”
他伸出手，把两枚草戒递过去，阮久久接了，紧紧攥在手心，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杨崇礼叫了客房服务，送来一桌子的菜，阮久久没有胃口，懒懒掀了掀眼皮，看见一盘凉拌黄瓜丝，想到在鹤镇的时候，仇慕常做这道菜，忍不住又眼眶泛泪。
他尝了一筷子，味道和仇慕做的完全不一样，推开椅子就下了桌。
杨崇礼跟着他去到卧室，阮久久倒在床上，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陪着你。”
“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不说话，就站在一边，不打扰你。”
阮久久用被子蒙住头，闷闷地说：“不要，你不想想你的身份吗？要是被媒体拍到你和我在一间房间，我还没有和仇慕……离婚，闹大了该怎么收场？”
杨崇礼叹了口气，“行，我出去，你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
阮久久听到他出去时开门关门的声音，房间静了下来，但太过安静了，令人心慌。他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高，摸着手里那两枚草戒，开始等，等钟管家说的话实现，等仇慕让人来叫他回医院。
他知道这很愚蠢，仇慕根本不会叫他回去，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地幻想。
从傍晚到天黑，再到深夜，电影频道播放的电影已经换过两部，阮久久看着第三部的片头，眼睛又酸又痛，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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