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派对


或许是受到“母亲”这个话题的影响,当天晚上,仇慕梦见了苏茹。

        他跟着医护人员,走在通往停尸间的长廊上,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手下,促狭的空间里回荡着错落的脚步声,冰冷异常。

        推开那扇带窗户的门,他看见了躺在推车上的苏茹,白布盖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张脸,以供亲属辨认。

        她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又或者,是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了那本该出现的了无生气的惨白色调。这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吹得她的睫羽轻轻晃动,就好像她在不安地眨着眼睛,想要从噩梦中挣脱。

        仇慕感觉自己手脚发麻,心脏冷得发痛。他抬手抚了抚苏茹凌乱的鬓发,问:“是什么情况?”

        身后有人上前一步,矮声说:“车祸,应该是……的人做的手脚。”

        那个名字含混不清,不知是本来他就没听清楚,还是他的记忆有了缺失。

        “医生说,送来的时候就已经……”

        仇慕抬手制止他说话,瞥见苏茹垂落在白布外的指尖上面有几滴血珠,摇摇欲坠却怎么都不肯落下。

        他闭了闭眼睛,掀起白布盖住她的脸,快步走出了这寒冷而窒息的地方,一口气到了医院外面,过马路时没能注意路况,一辆卡车呼啸着从他身侧飞驰而过,他趔趄了一下,跌在地上,猛然从梦中惊醒了。

        阮久久无措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仇慕的额头上。

        仇慕浑浑噩噩,握住他的手坐起来,喘了两口气,说:“怎么了。”

        阮久久抿了抿唇,“你在呻吟,还出了很多汗,我、我以为你发烧了。”

        “……是吗,”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

        “关于我母亲。”

        阮久久动了动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往他跟前凑了凑,“你想说说吗?”

        仇慕垂着眼睛沉默良久,说:“她死了。”

        阮久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仇慕还是一言不发。他没了耐心,拉下脸来,甩开仇慕的手出了房间。

        阮久久知道自己为了这件事发脾气没有道理,他现在对于仇慕来说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整天让他做这做那,仇慕怎么会和他敞开心扉聊过世的母亲。

        可他就是排解不了心中的不甘和委屈,为此和仇慕冷战了好几天。

        仇慕的厨艺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但阮久久赌着气,不是一口都不碰就是吹毛求疵,往往没坐下一会儿就会扔下筷子。

        他不好好吃饭,肉眼可见地瘦下来,仇慕看着心急,某天晚上劝了他几句,阮久久突然大发脾气,把一桌子菜全摔了。

        仇慕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眸光锐利,紧紧盯着他,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阮久久不说话,脑子里一团乱。

        仇慕又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好好地和我说。”

        他严肃又冷漠的语气,让阮久久恍惚感觉回到了两人刚刚结婚的那段日子,他们处在同居后的磨合期,每天一醒来就会爆发各种各种的摩擦和矛盾,他总是胡作非为,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而仇慕,他太忙了,常常在阮久久气头上时就不得不出门去工作。

        只有每晚吃饭或者睡前,他才有说几句话的空闲。所以每次争吵,不是在碎了一地的杯碗中结束,就是在阮久久困得睁不眼睛的时候草草掠过。

        反正只要仇慕抱一抱他亲一亲他,阮久久什么都可以原谅。

        此时阮久久忍不住去想,仇慕面对无理取闹的贺雨时语气会不会更柔和一些,更纵容一些。

        他咬着牙忍耐,然而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仇慕见状陡然软下态度,那些泪珠,就好像一根细线,紧紧绑缚着他的心脏。他站起来走到阮久久身边,阮久久警觉得很,一下子就跑开了。

        冷战又持续了一个多礼拜,阮久久换了一种策略,他不和仇慕说话,做什么都无视仇慕。

        有的时候,他恨仇慕恨得咬牙切齿,想要报复他的念头便无比强烈,下定决定要让他在恢复记忆前的这段时间里受尽苦楚,跟他相比,仇慕现在经历的又算什么?

        又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要和这个烂人住在一起,这些“报复”对失忆的仇慕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到头来受到折磨的只有他自己。

        他被这些思绪侵扰着,吃不好也睡不好,晚上哭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仇慕当然心知肚明,于是在陈哲邀请他去参加魏言的生日聚会时,把阮久久也带了过去,希望他能转换转换心情。

        起初阮久久不同意,但是他没能抵挡住西瓜的诱惑,仇慕告诉他还可以尽情喝酒。

        两人先去买了蛋糕,来到烟酒铺时,小许正打算关店。阮久久和他不对付,朝他翻了个白眼,小许也冷哼一声,没和他打招呼。

        仇慕帮他拉下店铺卷帘门,三人一起往后院去。

        路过厨房时仇慕看见陈哲在忙活,便留下来帮忙,顺便向他学学新的菜谱。小许说太困,要去楼上补觉,一会儿再下来,魏叔身体不舒服没有来,于是院子里就只有阮久久和魏言两个人。

        仇慕站在窗口摘菜,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动向。一开始他还担心阮久久的脾气和魏言相处不来,再加上上一回的闹剧,两人要吵架,但没想到他们很快打成一片,魏言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阮久久咯咯直笑。

        这是仇慕第一次看见阮久久笑得这么开心,釉白的牙齿露了八颗,隐约能看见他粉嫩的舌尖。魏言眼神赤裸裸,盯着阮久久看的时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

        仇慕的心口被火烧了似的疼,他把手里的一颗青菜撕得粉碎,陈哲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你干嘛呢,这菜还能不能吃了。”

        仇慕沉默。

        “行了,摘你的菜吧,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心思,你手上还戴着婚戒呢,等你恢复记忆了,你怎么办?别做这种缺德事儿。”

        仇慕握着拳头,把左手的婚戒藏进水里,一副掩耳盗铃般的行径。

        陈哲“啧”了一声,继续说:“他有什么好的,就这臭脾气谁受得了?你看上他哪一点啊?脸?信息素?”

        仇慕还是沉默,脸色阴沉得比外头的天还要黑,转身离开窗边,站到了陈哲身旁。

        因为是魏言的生日,陈哲做了七八样菜,端到院子里的小桌上时,阮久久已经喝得微醺,头都靠在了魏言肩上。

        仇慕默默搬了凳子坐在他们中间,拿走了阮久久手里的啤酒瓶。阮久久不太清醒,也没有在意。

        一顿饭吃得说不上愉快,但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仇慕全程沉默,时不时给阮久久夹菜,魏言和陈哲天南海北地聊,阮久久时不时问一个天真的问题。

        饭后魏言切蛋糕,把最大的一块给了阮久久,阮久久吃得满脸都是,一直笑个不停。后来魏言又把泡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两人蹲在树下边吃边说悄悄话。

        仇慕在里面收拾厨房,把碗筷弄得叮当响,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和陈哲一起到前面店里吹风扇。

        陈哲问他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仇慕如实相告,又说最近头疼得非常频繁。

        “应该问题不大,可能是处在记忆恢复期了,其实你要是能多解除接触原来的环境会好很多,可现在也没条件。”

        “嗯。”

        陈哲絮絮叨叨说起医学知识,仇慕心不在焉,望着头顶的三页风扇发呆,忽然听到后院传来吉他声。

        陈哲说:“魏言吧,他会弹吉他,看来他今天很高兴啊,平时他都不弹的。”

        仇慕再也坐不住,风风火火地冲到后院,到了近前又放慢脚步,站在阴暗处,看树下的那二人。

        今夜的月色很好,柔和的清辉穿过叶片的缝隙,随着和风舞动,落在阮久久头发和脸上,他捧着下巴,安安静静,像误入人间的小精灵,眉眼中尽是天真无暇。

        魏言弹的是一首不知名的情歌,他轻轻地哼唱着,阮久久听得认真,仇慕看见他微微发红的眼眶,心口酸胀。

        他听见阮久久软软地说:“我有个朋友也会弹吉他,不过他钢琴弹得更好,拿了很多奖。”

        魏言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仇慕心下了然,想必就是杨崇礼,那个天才钢琴家。

        阮久久叹了口气,说:“他其实不是我朋友,是初恋。”

        魏言笑了笑,“是吗。”

        “嗯啊,我那时候和他分手,可伤心了,虽然才和他在一起几个月,只牵过几次手。”

        “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爸爸……赌博,他家里人觉得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逼我和他分手了。”

        “他不知道?”

        “不知道,他以为是我自己要和他分的。”阮久久拨弄了一下吉他的琴弦,又说:“其实我们其实还约好一起私奔,在春天,车票都买好了,他约我在喷泉广场见面,我去了,但是我躲在草丛里,一直没有出去,就那么看着他。”

        他吸了吸鼻子,“那天晚上蚊子好多,我被咬了好多包。”

        魏言被他逗笑了,“干嘛不和他一起走?”

        “因为他前途大好,一片光明,我不能毁他前程呀,”阮久久揉了揉眼睛,“他没和我在一起,现在可是大钢琴家,而且之后我和仇……我也和别人结婚了。”

        “那现在呢?”魏言低头凑到他跟前,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阮久久气鼓鼓地撇撇嘴,“现在那人已经死了,而且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

        “小九,你知道那句话吗,忘记过去的最好办法就是展开一段新恋情。”

        阮久久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魏言,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

        躲在暗处的仇慕再也忍不下去,走到二人跟前,抱起阮久久往外走。阮久久没有反抗,反而圈住了仇慕的脖子,呼出的醉醺醺的酒气拂在仇慕颊边,带着甜软的桃香。

        “仇慕……”他喃喃地念,“你来接我了吗,我今天很乖,只喝了一点点酒,也没有和别人吵架……”

        仇慕不说话,握住他围在颈前的手亲了亲,恍惚间感觉自己曾经做过无数遍这个动作,曾在无数个夜里默默听着他的醉酒后的呢喃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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