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卓华垂眸。
少年的腿上有着干涸的血迹，可怖的伤口看着怪疼的。
她瞬间了悟，原来是伤口痛。
少年在她眼里一下就成了故作坚强、强忍疼痛的小可怜美人。
对上卓华骤然变化的眼神，少年有些困惑地眨眨眼，赤色发带轻轻晃了下。
他直觉卓华似乎在脑补些不对劲的东西。
但那样也很有趣啊。
他微微弯弯眉眼，假装没明白卓华的眼神。
卓华最见不得美人受苦，尤其是少年这种级别的美人。
她不禁起了恻隐之心，蹲在他面前，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歪歪脑袋，赤色发带耷拉下来，末端垂在肩膀上。他想了想，道：“裴铭珏。”
声音似玉石相击、水流溪涧。
“镌心铭骨的铭，铸剑佩珏的珏？”卓华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出口后，她愣了片刻，然后心底猛猛夸赞自己。
不愧是她，随口一说都能挑出这么适合少年的两个字。
少年脸上的错愕非常明显，很快又重新笑起来，发自心底的开怀笑容。他点点头，夸赞道：“你真厉害。”
“过奖过奖，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卓华不好意思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说完，她想了想，歪头道：“你家住那？”
话刚出口，似是察觉这话太过唐突，卓华忙补救道，“我想着也许能送你回去。”
“送不了的。”少年摇摇头，垂下的睫毛在脸颊处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从金陵到北境，得走十天半个月呢。而且回去，那不是找死吗？
殊不知这话落在卓华耳里，意思一下就变了。
卓华想起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是北边的邻国战败，百姓流离失所，不少都逃入卓王朝了。
少年生得轮廓分明，五官深邃，并不像南方人。再结合他眼下说法，想来便是邻国来的流民。
卓华更加心疼，轻声道：“你在金陵有落脚的地方吗？”
说完，她如愿见少年乖巧地摇摇头。
“好初云，”卓华扭头，冲初云讨好地笑笑，“你看可不……”
“不可以，不行。没地，没钱，没空。”初云还在生卓华多管闲事的气，闻言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只冷冰冰地丢五个词给她。
卓华装作没听见初云的话，转回头，脸上露出客气礼貌的笑容，眼里闪着亮光：“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来我府上暂住一番？”
裴铭珏本来没打算长留金陵，
但闻言，他和卓华对视好一会，看见卓华满脸都写着“快答应我”，终于还是慢慢地点点头。
怪有趣的。
裴铭珏在心里想。
“那会不会太过打扰？”点头过后，他又微微低下脑袋，似是有些愧疚又有些慌张。
“不会的。”卓华一本正经回应，边说边点头，像是给自己鼓劲儿，“你刚也听见我这婢女说了：不可以把公子一个人丢这，绝对不行。因为你没地儿住，又身无分文的，而且这周边的客栈也没空的啦。”
初云张张嘴，又徒劳地闭上，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但卓华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又没有问题。
裴铭珏笑着点头，低声道谢，眼里波光潋滟，似是充满感激。
可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松松垮垮的赤色发带终于支撑不住，绑着的结一下子便要散落开。
卓华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捏住正往回缩的发带，扯了扯，重新把裴铭珏的头发束好。赤色发带这回牢牢固定住少年的高马尾，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张扬又肆意。不像个流民，倒像是谁家出逃的公子。
不过，也许亡国前，他也曾是鲜衣怒马的世家子弟。
卓华心下不忍，更加心疼这又美又惨的少年。
收回手时，卓华的手不经意碰触到少年微冷的耳朵。
裴铭珏躲避不及，被碰到后，耳朵几乎是立刻攀起一片红霞，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颤，连睫毛都轻轻抖动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极其不自然的神情。
密切关注裴铭珏这张脸的卓华立刻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以为是伤口感染。
她忙伸出手，想探探裴铭珏额头的温度，哪想裴铭珏见状身子猛然后倾，躲开她的手。
纤长白皙的手停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隐隐有着明艳绮丽的香味儿。
“脸上有血。”裴铭珏犹豫一下，抿抿唇，还是出声解释，“脏。”
“可是你好像在发烧诶。”卓华试探着将手往前伸了伸。但她手每前进一点，裴铭珏的身体就后倾一点，打定主意不让她碰到他的额头。
“没有，天气太热罢了。”裴铭珏斩钉截铁。
卓华一下子迷糊了，现在太阳不是都快下山了么？
还没问出口，她就见裴铭珏勾勾唇角道，“便是发烧了，也得郎中看啊。”
卓华似乎被点醒，忙收回手道：“我府上便有郎中。”
她见少年有些犹豫，骤然想起自己不好的名声，以为他是产生些误会，开口解释道：“你且放宽心。等你伤好后，去留全凭你心意。”
卓华虽然穷，但府邸可不小。
先帝在时，她也曾备受娇宠，这府邸就是那会子先帝赏她的。
长公主府南北短，东西长，是由五重房屋建筑组成的四进院落，一切规模皆合亲王的标准。正门、正殿、后寝、后楼和东西配房，该有的一个不少。
府邸里有一潭澄澈的湖水，微风拂过便泛起碧波，湖面上游着三五成群的禽鸟。已到暮时的阳光仍勉力散落满地，从树顶的绿叶起，擦过缀在枝头的夹竹桃，最后落在娇嫩的青草上。
一眼望去，皆是如画美景，欲说还休的意境。
但初云可不管这，她嘟着嘴，冷声道，“殿下，恕奴婢直言。府里只有柴房还是空着的。”
卓华眨眨眼，掰着手指头道：“不应该啊，我这么大个府邸呢。”
“全部都住满了。”初云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话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意味，“需要奴婢给你数数，你统共捡了多少人回来吗？”
卓华刚掰完手指头，确实住满了。
她讪笑，不敢说话。
“那我住柴房也是可以的。殿下肯收留我，我便已经很感激了。”身后的少年蓦地出声，声音里是淡淡的漫不经心，似是当真压根不在意住在哪。
可卓华光想想裴铭珏的脸要呆在那样狭小阴暗又偏僻的房间里，便觉得心脏绞痛不已。
灵光一闪，她激动道：“后寝主卧旁不是还有间空的么？就让他住那就好了。”
初云闻言脸色大变，她当然知道那有间空房，可、可那是……
但转念一想，初云脸上挂起愤恨的神情，接连点了好几次头：“奴婢原先忘记了，这就去把它收拾出来。”
裴铭珏有些好奇那房间是个什么地儿。在北境，从不会有人因为房间露出这么多变的神情。
难道是因为侍从像主人吗？
他的手指在脸上轻轻叩了几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初云手脚很利索，不一会就回来说收拾好了。
说完她匆匆行礼，像个陀螺一样转去别地方。
卓华丝毫不见怪。
她穷，但开销又大，所以下人请的少，初云一回府便忙的不得了。
“走这边。”卓华冲少年轻笑道，连眼下那颗泪痣看着都染上浓浓的笑意。
裴铭珏也冲着她笑笑，点头，稍微走快些跟上她。
卓华有些担心地看看他，但又不敢询问他身上的伤，怕打破他精心营造出来的倔强的假象。
娘说了，男子大多好面子，他们不愿说的你就当不知道，免得伤害到他们弱小的心灵。
这十几年里，卓华运用先皇后教的一套理论，在京城过得逍遥自在，没有一次出纰漏。
所以这会儿，她毅然决定遵守这套理论。
于是，她佯装不知道，不动声色地悄悄往裴铭珏身侧靠了靠，瘪瘪嘴道：“裴公子，我有些怕黑，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
裴铭珏看看面前虽然不算特别亮堂，但绝不算暗的长廊道：“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还有，这不黑啊。”
“可是我觉得黑啊。”卓华看起来更加委屈，眼角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裴铭珏微微皱眉。
这样子的卓华丁点也不有趣了，还是要笑着好。
他叹口气，无奈地把有暗金色花纹的袖子伸到她面漆，顺便提醒道：“在地上蹭过，挺脏的。”
“没事！”卓华忙不迭地抓住他的袖子，牢牢捏在手里，心里想的是要不着痕迹地扶着他；等裴铭珏痛得难以忍受时，她就装作不小心地将人拽过来靠她身上。
又呵护了美人，又保护了自尊。
卓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裴铭珏身上有股好闻的、淡淡的清冽香味，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清澈。
似嫩寒清晓、篱落孤山。
裴铭珏的袖子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温热又有些粗糙的触感。
长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无端多些缠绵缱绻的意味。
终于到了主卧旁的房间，卓华轻轻推开门道：“这里。你先进去歇会，我去看看初云有没有找到郎中。”
裴铭珏看着房间里的装饰，微有诧异地挑眉，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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