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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夜枭盘桓,鸣叫不断。

        阴冷的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寒风,谢瑛打了个冷战,看见对面那人一把扯掉面巾。

        他鹰钩鼻,薄唇,眼睛沁出得意。

        “陛下,没想过我们会在此等情境下相见吧?”

        周瑄不动声色往后瞟了眼,问:“你与谢宏阔勾结?”

        谢瑛揪住衣角,敛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瞪着那人。

        他轻笑:“属下只是借谢大人的肩踩了一脚,若不是他创造机会将陛下钓出来,属下委实要花些时日。

        毕竟,陛下心思缜密,轻易不相信旁人。”

        谢瑛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没有干联,便不足以定罪,只是谢家必须要赶紧折返阳夏,再晚一点,周瑄定要动手。

        墙上的黑影窥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只要周瑄敢出手,他们弓/弩上的箭变便会立时射下来。

        谢瑛很紧张,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她挨得更近些,脑子里胡思乱想,全是荒唐的应对之策。

        比如如果鹰钩鼻的长剑砍来,她该怎样挡到周瑄身边,墙上的弩/箭射下,她又该如何飞扑过去,把周瑄按在身底,她脑子里不断略过这些场景,心惊胆战之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手心全是汗,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醒:周瑄不能死。

        比起其他皇子,他是最适合做皇帝的。

        “城外伏击案,最后没落网的主谋,原来是你兵部主事韩敬,当真出乎我的预料。”

        韩敬颇为骄傲:“能让陛下惦记,是属下的荣幸。”

        周瑄睨了眼,韩敬剑刃光芒倏地折到他面上,将那凌厉的眉眼映照的清清楚楚。

        “韩敬,朕恭候你许久了。”

        话音刚落,但见韩敬脸色乍变,目光迅速扫过四下墙头。

        与此同时,只听刀剑相接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本在墙头趴伏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或挂在墙上,或咚的掉到地上,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不过寥寥光景,周遭很快恢复如常,若不是脚边飞来一具尸首,谢瑛还未回过神来。

        韩敬现下才知中计,反应过来立时凶神恶煞,举剑刺向周瑄。

        却见周瑄轻而易举避开,侧身弓腰反手劈向韩敬右肩,剑掉落,韩敬转身双手攥成拳头,二话不说带着疾风捶来。

        周瑄伸掌,缓解拳风力道后将其纳入掌心,咔嚓一声响动,韩敬咧嘴痛呼,周瑄冷眼看着他,手肘狠狠向下扭动,骨头碎裂的声音触目惊心。

        紧接着,周瑄上前横踢韩敬后膝,伴随着清脆的几声响,便见韩敬整个人被扭着身子压在脚下,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犹不相信的质问,韩敬扯着嗓子嚎叫,狰狞的面孔青筋暴露,眼珠充血。

        周瑄冷冷觑了眼,随后有人破门而入,上前接手将韩敬左右架起,麻利地捆绑上绳索,提着走向门外。

        谢瑛恍然,原来从中计买画,到被绑劫至此,全是做戏,全是假的,只为了揪出伏击案幕后主谋,他以身犯险,诱/引对方从暗处露面,然后一网打尽。

        谢瑛手脚冰凉,此时此刻觉得像虎口脱险,死里逃生一样。

        幸好是假的。

        寅时一过,东边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

        何琼之远远看着谢瑛进了云家大门,才骑马往宫城方向走。

        这一夜总算没白折腾,虽猜测过好些人,却没往韩敬身上猜,他打了个哈欠,双腿一夹,马跑得更快。

        再补一两个时辰的觉,天明后还得审讯。

        “娘子,你不再睡会儿?”白露搓了搓眼睛,惺忪的望向妆奁前的谢瑛。

        她们虽早有布置,可见谢瑛发鬓松散,衣裳有被麻绳勒过的痕迹,不禁很是惊慌,早就等在后门的寒露给她披了件氅衣,沿路并未惊动旁人。

        “吩咐人去套车,回谢家。”

        谢瑛了无睡意,去梳洗完,重新换了件鹅黄襦袄,下罩泥金八幅织锦裙,额外披了条藕荷色帔子。

        白露将乌发拧成仙髻,鬓边插入钿头钗,欲簪绢花,谢瑛摆手,起身吩咐寒露拿来绣缠枝牡丹花纹及膝氅衣,穿好后便去了禄苑。

        没见着曹氏,问过下人才知她昨夜宿在梧院,与四娘说了整宿的话。

        谢瑛倚着车壁,算日子,四娘也该出小月子了,想到这儿,她头更疼了,别的倒是不怕,只怕四娘自作聪明打着伯爵府的名头出去结交,攀附,当今与先帝不一样,他更加厌恶此类官员官眷。

        爹娘刚用完早膳,正在花厅逗弄临哥儿。

        谢瑛进去后,谢临圆溜溜的大眼睛兀的眨动,咧嘴嘿嘿笑着唤她:“姑姑,姑姑。”

        谢瑛弯了弯唇应声,临哥儿迈着小腿朝她跑来,却被崔氏一把截住,拦腰抱起放在膝上,随后侧过身子半边背对着谢瑛。

        谢宏阔整了整衣襟,端坐着身子望向来人。

        欢声笑语被沉默代替,偶尔能听到临哥儿稚嫩的叫着“祖母”。

        “怎大清早回来,事先也没通报。”谢宏阔声音肃重,说话间看了眼崔氏。

        谢瑛笑:“我以为父亲明白,不成想回家来还得与您打哑谜,当真令女儿困惑。”

        崔氏扭头看她一眼,眸中沁出淡漠。

        谢宏阔脸上挂不住,唇边肌肉抖了抖,能明显看出他在克制愤怒,谢瑛自小便是个不知趣的,脾气倔,为这儿不知挨了多少罚,那也便算了,在家中好歹不会顶撞的太过分。

        谢宏阔隐约记得,打从嫁到伯爵府,谢瑛与云六郎日子愈过愈舒坦,她便愈发不听使唤,吩咐她点事情要她搭把手,她也各种理由推辞,生怕被沾染上,毁了她在云家的地位。

        当今御极后,她更加肆无忌惮,无非仗着谢家有求于她,开始托大拿乔不把一家子放在眼里。

        谢宏阔心内气的不行,偏面上状若无恙,招手:“徐妈,把临哥儿抱去暖阁。”

        徐妈冰冷着老脸从崔氏手上接过临哥儿,走前又狠狠剜了眼谢瑛。

        花厅内只余下他们一家三口。

        崔氏咳了声,用帕子掩住唇,抬眸,一双眼睛犹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韵,含烟带雾,柔婉迷人,她已年逾四旬,却依旧体态匀称,行动婀娜,从后看去,与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相差无异。

        她静静坐在玫瑰椅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指肚细白,指甲染着淡淡的肉粉色,绣粉白芍药绢帕垂在膝上,慵懒恣意。

        “你方才什么意思,清早回家是为了专程气我!”谢宏阔坐下,疾言厉色。

        谢瑛坐在下手位圈椅上,没闲情与他打哑谜,索性挑开了说:“父亲知道我寻《春溪图》有半载之久,也知道当今亦在寻找此图,故而用心良苦为我们做了个局叙旧,难为父亲用心良苦,经营钻研。”

        谢宏阔抬起眼皮,并不否认,握着扶手的十指蜷起,手背青筋隐隐跳动。

        谢瑛又道:“我今日回来,不是因为妥协,而是为了最后一次告诉父亲,不要再费心思,我和他根本就没甚旧情好叙,他能做到不记恨谢家不记恨我已经实属感激,别再妄想乘风直上,回阳夏吧!”

        “你是要谢家断子绝孙吗?”谢宏阔声音暗哑,瞪得滚圆的眼睛渐渐添上一丝浑浊,他启唇,往暖阁方向看去。

        “你以为我为何出此下策,低声下气求你你都不肯帮忙,你以为我为了谁,为了什么?!”

        “四郎也参与了城外伏击!”

        花厅中鸦雀无声。

        谢瑛惊愕的看着他,谢宏阔扭头,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五福蜀锦屏风前,崔氏单手搭在案上,拨弄新折的晚梅。

        “十一娘,即便你对我寡义,也要念在你阿兄自小疼你的份上,帮他一把,临哥儿那么小,方才刚见着你就喊你姑姑,比对待祖父祖母还要亲昵,难道你忍心看他下狱,看他流放?”

        “不是为父不想回阳夏,而是当今不会容忍害他的人全须全尾返回阳夏,十一娘,能救谢家的人,只有你了!”

        谢瑛脑中轰隆一声,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周瑄那一句话反复重现。

        “十一娘,朕等着你。”

        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原来他早就知道,谢家这个烂泥窝子,注定会逼着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正如周瑄所说,她定会如当年那般,即便心有不甘却仍会为了谢家,去靠近他,引/诱他,利用残存的旧情为谢家挣得喘息的机会。

        毡帘啪嗒掉落,崔氏扫了眼楹窗外模糊的身影,扭头与谢宏阔问道:“瑛娘会听话吗?”

        谢宏阔意味深长的拍拍她的肩膀:“她不顾及你我,总会顾及四郎,顾及临哥儿,她以为自己心志坚定,就能逼我就范,她怕是忘了,自己也是谢家人,只要一天是,她就得为谢家牺牲。”

        “这是她生来的本分!”

        搭在崔氏肩膀的手收拢,捏的她微微蹙眉。

        “事后,我们当真要离开京城,回阳夏去?”

        谢宏阔没有回答,他应下谢瑛,也只不过是权宜之策,走一步看一步,谁又能知晓明天局势如何。

        槐园里站着个人,将从阶上下来。

        谢瑛顿住脚步,继而缓步朝着那人走去。

        孟筱穿了身樱粉色襦袄,领口绣着洁白的兔毛,在府里住了些日子,皮肤养的比初见时白皙许多。

        她手中抱着一方黄木匣子,冲谢瑛福了福礼,甜声道:“嫂嫂好。”

        谢瑛回礼,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孟筱惊讶地叫道:“兄长也回来了,好巧。”

        若在平时,孟筱这样的巧合谢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横竖要叫对方下不来脸,她说的轻巧,难为掐着点来私会云彦,谁还猜不出谁的心思。

        可谢瑛今日脑子浑浑噩噩,根本无心应付,客套了两句,便借口身子不适,先行去里间将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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