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姓姜名问字铭舟

姜问出生后，可谓是姜家最瞩目的焦点。

        姜竹颐与林妊周对她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是姜朝歌出生时都没有的待遇，可见姜家人以前有多么着急。

        最后还是姜朝歌看不下去，才说了母亲和舅舅一通，以免让她们把孩子溺爱成那些纨绔女子。

        姜问的名字也在这期间敲定了。

        简单说一下，东岚王朝里，一个人生来便有姓、氏、记。

        姓氏很好理解，记则是用来标记孩子的父方，以免同父孩子乱伦。

        比如姜家母舅林妊周，男子用氏所以开头为林，妊周是他的记，同时也是他不知在哪个角落的父亲的姓氏。顺带一提，姜竹颐的记是妘夏。

        再比如姜家的两个小孙子，林大嫦河与林小嫦河，他们的父亲都是买来的那位嫦姓河氏记姞风的男子，所以他们叫林嫦河。为了区分，在前面注上大小二字。

        而姜家大孙子林姬申，是姜朝歌与一位姬姓申氏男子的孩子。

        若是姜家的孙子们被女子借种，生下的孩子的记便为姜林。

        而且男子是没有名也没有字的，所以通常会取他们的氏和记充当他们的名。

        而女子则有名有字。

        例姜朝歌，姓姜，氏林，记妫水，名阳，字朝歌。

        姜竹颐，姓姜，氏林，记妘夏，名芷，字竹颐。

        前文提到的姜文澜，姓姜，氏林，记姳柯，名滔，字文澜。

        前文姜文澜骂的小人“姬姜夏”，是一个女子，姜文澜说的是她的姓和记，人家姓字是姬如兮。“姬姜夏”其实是个蔑称，因为这对于女子来说，简直就是被指着鼻子骂“蠢笨如猪”。

        一般官员之间起了争执或互相生气，大多会叫姓名，断不会叫出此人的记来，可见姜文澜确实是被气狠了。

        所以，作为一名女婴的姜问，在家里三个大人绞尽脑汁后，终于被确定了名字。

        姓姜，氏林，记嫦河，名问，字铭舟。

        闭着眼睛的姜问心中满意。看来这辈子依然叫姜问，虽然别人大多会叫她的字……不过字也挺好听的。

        三个小家伙围在妹妹的摇篮边，听着大人争论到底哪个名哪个字好，面面相觑。

        “大兄，为什么我们没有名字呢？”林大嫦河一脸困惑，看着争执的家长们陷入茫然。

        十岁的林姬申已经懂了不少事，但这个疑问显然触及到他十年人生中的知识盲区了。他陷入了沉思。

        林姬申低头看了看妹妹，又转头看了看弟弟们，最后抬头看向唾沫横飞的大人们。

        “我是母亲！名字听我的！就叫问，字铭舟！”姜朝歌正拍着桌子向母亲舅舅据理力争，忽然感觉到衣角被拉了一下。

        她转头看去，对上大儿子迷茫的眼神。

        “母亲，为什么我和弟弟们没有名字呢？”

        姜朝歌愣住，回过神来对大儿子说道：“男孩子是没有名字的。”

        二儿子也凑了过来：“为什么男孩子没有名字？”

        “母亲，我也要名字，和妹妹一样！”三岁小儿子攀上母亲的膝盖，坐在上边。

        姜朝歌：“可是男孩子怎么可以有名字呢？会被人笑话的。”

        林姬申听到这话，放开了母亲的衣角。

        他从小到大虽受家里三个长辈疼爱，但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男孩。

        每次他去找朋友玩，总会听见“男孩子怎么可以这样？”“男孩子要懂事端庄一点！”“男孩子都是笨手笨脚的，办不成事。”等等一类的话，若是他发问，还会被别人家的阿姨取笑。

        渐渐他就只将疑问藏在心中，回家问母舅。

        虽然还是不明白那些话，但他依稀记住了，有些东西男孩子是不可以有的。

        他明白了，可他的两个弟弟不明白。

        林大嫦河拽着母亲的袖子，问道：“为什么会被人取笑？妹妹不是都有名字吗？”

        姜朝歌摸着他的鬓角：“你和妹妹又不一样。你是男孩子，若是让别人知道你取了名字，会说你不分尊卑，不懂礼数。”

        林大嫦河很敏锐，启蒙了两年的他当然知道“尊卑”是什么，“礼数”是什么。

        妹妹有名字，所以她是尊。

        那他呢……？

        他是……卑？

        刹那间，他感受到这世间的遮布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一截，让他窥见了世界对男子的恶意。

        无论一个人作出了什么努力，得来了什么成就，性别是他的原罪。

        他在无数年后，年老到卧病在床，都清晰地记得母亲是如何用话语撕破他的幻想，将他拉入残酷的现实。

        最后的最后，他握着妹妹送的临别礼物，孤独地，带着酸涩的心离开了人世。

        现在，林大嫦河懵懵懂懂，只知道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为了宣泄心中的难过，发自内心地哭了出来：“呜哇——”

        他将姜朝歌吓了一跳。

        “哎，怎么忽然哭了……好孩子，告诉母亲你哪里不舒服？”姜朝歌将林大嫦河左左右右检查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出二儿子哭的原因。

        刚刚的话实在是一句过于普通的话，世间之人多是这般想这般做的，姜朝歌实在没想到二儿子是被她弄哭的。

        一旁的姜竹颐也摸不着头脑，只拿着桌上的糕点去哄二孙子。

        只有林妊周知道林大嫦河为何哭泣，因为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因为他是如此感同身受。

        坐在母亲腿上的林小嫦河专注地吃着糕点，看着嚎啕大哭的二兄，眼中闪过疑惑。为什么二兄不吃糕点呢，是不喜欢吗？

        不远处，姜问在摇篮里睡得昏天黑地。

        ————

        转眼间，姜问三岁了。

        姜家的孩子不论男女，到了三岁都会开始启蒙。

        不同的是，男孩们会特意请风评好的男先生来，启蒙的内容也多半是如何主持家务，如何教养侄子，如何照顾母亲与姊妹，如何与别家主舅交际以及——在十岁后普及生理知识。

        比如与人借种前要问清女子的姓氏记，莫要与相同姓氏记之女子交合。

        当然，因为如今王朝人口众多，同姓之间是可以借种的，因为每一个大姓就有着各种各样的氏分支，之间的亲缘关系相隔甚远。

        所谓同宗族，是同姓同氏，甚至划分了地区。

        例如朝都姜林与洛林府姜林便不是同一宗族，只是恰好同样姓姜氏林。这类多半是祖上分家，后来相隔两地，再没有来往，如今便也不算同宗同族。

        而女孩的启蒙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作为二十三便考中进士的姜朝歌，虽然因为香火问题耽误了仕途，但才情学问在她这一辈一直是佼佼者。因此姜问的启蒙由她亲自负责。

        此时，姜问正苦着脸坐在姜朝歌特地命人打造的小桌椅上，桌前是一本启蒙书籍。

        没想到这辈子三岁就开始卷了……救命，她还是个宝宝，她还要每天睡十二个小时啊。

        万幸识字对她这个宿慧之人不是一件难事，但她的轻松好像引起了姜朝歌的更加热情的兴致，每天的学习任务正不断增加。

        姜问：……靠。

        算了，早学早考早上岸，反正东岚王朝的科举没有什么年龄限制。等她上岸，那不是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

        没过两天，姜问这个妄想破灭了。

        此时姜朝歌因为女儿的聪慧，两个月内已经带着女儿学完了她所布置的三年的内容。因此姜朝歌开始向女儿启蒙政治。

        在姜朝歌的口述中，东岚王朝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封建王朝，由睿智英明又爱民的伟大岚皇（姜朝歌说的时候对着皇宫方向吹了三分钟彩虹屁）领导，王朝近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岚帝膝下两女一男，其中太女一年前被册立，众望所归。

        王朝倡导女男平等，女主外，男主内。因为男子天生蠢笨，只能由女子为官做宰。

        女子想要为官，必须通过科举；若想要为将，则要通过武举。

        但有一类人例外，军中有一小撮男子，大半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又无依靠的男子投身；一小部分则是军中小将，率着百来人马，这类多半是家中显赫到可以给男子谋个差事，或是……

        说到这里，姜朝歌一脸神秘，吊了姜问好大胃口，才闪烁其词遮遮掩掩地说道：“多半是他们同种兄弟姊妹有出息，所以得了朝廷看重。”

        姜问听完一脸无语，这不是废话么。

        不过她很好奇，到底是有多出息，能惠及在王朝备受歧视的兄弟到这个地步？

        可是任她再怎么问，姜朝歌也闭口不谈，反而夸她政治直觉敏锐。

        姜问：……再敏锐又如何，你还不是不告诉我？

        然后就是让姜问摆烂梦碎的消息：

        其一，王朝土地国有。也就是说她是不能啃老当大地主的，甚至她们家的房子如果后继无人也会被收回去。唯一能让官员置办的产业是商业街上的店铺，但是重要物资的生产运输链一直握在朝廷手里。

        其二，王朝每年都会对在任官员实行效绩考核，考核不达标降官，考核达标保持原样，三年考核优秀才会被升官。考核官从未有人见过，也从未听过其姓名，一切考核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也许现在她们就在考核官的视野中。（说到这，姜朝歌还故意办出一副鬼脸，企图吓唬女儿。结果得到的是女儿的无语脸）

        但每次官员拿到的考核指标，都意外真实且中肯，让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其三，孕期官员的考核会免去，因为这期间她们的事物多由副官打理。也就是说，如果姜问坚持摆烂，那她就得一直生孩子，不停生孩子……

        其四，若是高位退休，会有丰厚的养老金。王朝女子退休年龄为五十岁。

        姜问在这节启蒙后，满脑子都是：养老金养老金养老金……如果她活到九十岁，那就是四十年的高额养老金！！！

        从这天起，姜问除了努力学习以外，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饭后散步。

        然而她不知道几年后她的努力都会白费。

        因为姜问如今三岁了，家里的祭祀事宜她要开始跟进学习了。

        今天是拜灶神和祖先的日子，姜朝歌正好休沐。

        家里的三个女子里里外外忙了起来，男孩们在林妊周的指挥下也帮起了忙。

        不过男子是不允许靠近祠堂也不许拜灶神的，四人只能在祠堂院门外张罗。

        东岚的灶神是个圆润的女性，十来岁模样，笑容可亲可爱，圆乎乎的脸透着一股憨态可掬。比姜问前世那个糟老头子好看不少。

        姜问：就凭这点，我永远喜欢东岚王朝。

        傍晚是祭拜先祖的时候。

        姜问作为下一代的香火，被穿上了宗族礼服。每个宗族都有自己独特的礼服，形制都有微小的差别，图案是古代各部落的图腾，后来千年被先人加了其他元素进去……因此有些礼服会变得奇奇怪怪。

        比如姜问身上这件。

        礼服是正红色镶银边，非常的端正华美，非常的庄重。……如果忽略后衣领伸出来奇奇怪怪的兔耳朵。（一开始姜问以为是特殊形制的领带，经姜朝歌镇重介绍，这是一双兔耳朵。）

        姜问：……奇怪的“猛兽”崇拜。

        姜问此时手执三根香，从院门开始，一步一叩首地走进祠堂，在牌位下的蒲团上叩三叩，然后在香炉中插入香。

        最后双手合十，念出自己的姓氏记名字，再拜上三拜，礼成。

        这是姜问入族谱第一次祭拜先祖，要让先祖们认认人，所以格外庄重。以后只须穿正装即可进出祠堂。

        看着一层一层高叠的牌位，香炉里刚点燃，腾升袅袅的香，她有种落到实地的感觉，似乎眼前忽然洗涤一空，血肉也归于一身。

        她似有所感地抬头，

        以后，她就是姜问，姜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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