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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海孝童赴京遇劫难访朋友中途救贤良

        且说海公子孝童进京赶考,与书童海福一路之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遇水乘舟,登陆催马,望着京都急急进发。

        这日中午,来到睢州之南,面前闪出一座大岗,道路崎岖,树林稠密,进入林中,只觉得黑暗暗、雾腾腾,怪鸟乱叫,野兔出没,使人胆颤心寒。

        主仆二人正穿林行走,猛见噌噌噌从树上跳下三个汉子,各使单刀,拦住了去路。只听一人喝道:“呔!此树是俺栽,此路是俺开,若从此间过,留下买路财。倘敢说不字,刀落头下来!”

        海家主仆二人大吃一惊,公子定睛一看,但见这三个贼寇,相貌凶恶,长得十分难看。东边那个贼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高六尺开外,面似白纸,满脸横肉,鼠眉蛇眼,一高一低;歪鼻头,烂嘴叉,穿白戴素,手提一口亮银大刀。

        西边那贼,身材矮小,只长得面黄肌瘦,骨架如柴,头似蒜锤,脸如烧饼,赖蛤蟆眼,黄眉毛,红鼻子,山羊耳朵,佝偻着脊背,穿黑挂皂,手中紧握一口三尖两刃刀。

        正中间是个贼头,此人三十来岁,身高七尺,面似青灰,微微几根黄胡须,红眉金睛,秤锤鼻子血盆大口,门牙外露,两耳张风;身上穿蓝挂翠,怀抱一口鬼头大刀。这三个贼子站在面前凶气逼人,使人毛骨悚然。

        海公子急忙施礼说道:“众位好汉,我乃一介寒儒,进京赶考,请你们行个方便,放我们主仆过去。大恩大德,今生不敢忘怀。”

        西边那个矮贼,一听公子的口音,两个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听你说话,你小子莫非是海南人吗?”

        公子点头称是。那贼又问:“海南琼山有一位老爷,姓海名瑞字叫刚峰,不知你可认得?”公子沉吟不答。

        书童小海福心想:我家老爷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威名远震,贼子既是提他,想必畏他敬他。我不如卖卖老爷的招牌,亮亮少爷的身世,说不定能把这几个蟊贼唬住,乖乖的放我们过岗呢。

        小海福想到这里,壮着胆子,响亮地回道:“你问海大人吗?那正是我家老爷。这是我家少爷海孝童,是奉老爷之命进京会试的。你们若敬重忠臣孝子,就别找我们的麻烦。”

        三个强盗不听则罢,一听公子是海瑞之后,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们正要找海老匹夫算帐,不想你娃娃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中间那个贼头一声招呼:“二位贤弟还不快快动手,愣着做甚?”一言未了,左右二贼一齐窜上,把孝童主仆二人拉下马来,摔倒在地。

        为首之贼大步上前,一脚踏住公子的前胸,恶狠狠地说:“海孝童,非是你家大王爷的心肠毒狼,只因你那老子为官之时,专与严太师和我等绿林豪强作对,不知有多少官员和武林名士高手死在他的法网之内。今日我们兄弟三人,正是奉了张相爷之命,要到琼山去找那老匹夫报仇雪恨,不想恰碰上了你,也是冤家路窄,该把你海家斩草除根。你主仆若想活命,实比登天都难!若是有胆之人,快快引颈受刀!”

        海公子料想碰上对头,绝无再生之理,于是将心一横,破口大骂不止。骂得为首之贼心中起火,头上冒烟,哇哇怪叫,举起鬼头大刀,照定公子就往下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此贼“哎哟”一声,撒手扔刀,仰面而倒,满脸流血,嚎叫连声。另外两个贼子大吃一惊,不知所以,呆呆愣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

        就在贼人受伤发呆之时,眨眼之间,就见面前站定一人,此人右手握定刀把,左手按着刀背,把刀一抖,呛啷一声,大红灯笼穗迎风乱摆,越显得执刀之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恰似天神下降,金刚临凡。

        众人仔细观看,见此位大汉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身高七尺开外,面如朝霞,白中透红,红中透亮,飞彩流光,耀人眼目。两道翘尖带楞的大刀眉毛斜插入鬓,扑楞楞、密匝匝,漆黑宽厚;一双虎目环睛黑白分明,滴溜溜、忽闪闪,神光四射。通官鼻梁,四方海口,大耳垂轮,英姿勃勃。

        这是何人?此位正是江湖上贼人闻名丧胆的赤面虎马俊马天罡,人送外号“千里独行侠”。他家住河南登封县马家堡,祖辈以打猎为生。爷爷马泰山,人称嵩山神鹰,乃是少林寺的门人,武功精湛,厉害无比,今年六十三岁,早已出家为僧,不染红尘。父名马忠,惯使点钢叉,力敌万人,号称“神叉手”。马忠之妻张氏,就生马俊一个儿子。

        马俊自幼随父学会了十八般武艺,后来又拜嵩山三子之首老侠客云中子为师,在嵩山三仙观学艺五年,练成了各门拳术,习就了软硬功夫。不只是蹿高越低,飞檐走壁,陆地飞腾,快如流星,轻似飞燕,而且善打如意飞石,百发百中,艺成业熟,随师下山,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只一年的功夫,便名扬四海,声震八方。

        这一日大英雄马俊出外访友,路经睢州地界黄云岗,猛然听见树林内有叫骂之声,急急赶到里边,躲在一颗大杨树后边,把三个恶贼要害海公子主仆的作为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正当贼人举刀往下劈的当儿,马爷抖手打出飞石,见那人仰面倒下,马俊拉刀上前,大喝一声:“嗨!好你们几个无法无天的蟊贼,竟敢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劫杀忠良的后代。依我好言相劝,速速走开倒还罢了,再敢无礼,管叫你们都在我的刀下作鬼!”

        马俊好言相劝三个贼人改恶从善,谁知这三人不但不听,反而欺马俊是孤身一人,妄想以多胜寡。

        那个白脸之贼嘿嘿一声冷笑,摆刀上前。厉声问道:“你是何方小辈,胆敢用暗器伤了我家哥哥,速速通名受死!”

        马爷说道:“我乃登封县的马俊马天罡是也,你等都是何人?通上名来!”

        那贼一听马爷的名讳,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心里暗说:“不好!闻听人言,这个马俊杀奸除恶,扶困济危,武功精绝,盖世无双,人称千里独行侠。今日相遇,须要格外留神。”想到此,用刀一指:“马俊,你休要自逞其能!我乃过街鼠吴成,也不是无名之辈。不要走,吃爷一刀!”说罢一刀照马爷的顶梁上砍来。

        好个美义士马俊,一不慌,二不忙,身子一闪,把刀躲过,轻舒猿臂,搭刀把吴成之刀往下一压,紧接着“哈”的一声,来了个顺水推舟,迅疾异常,刀刃早逼近贼子的胸膛,把吴成吓了一身冷汗,后退不及,“扑通”一声仰面倒下。

        美义士不忍多伤人命,急急把刀收住,下边“腾”地一脚,踢在过街鼠的左胯之上,那小子好像一个肉球,骨碌碌滚出一丈多远。

        方才中飞石之贼和那个矮脚鬼一见不妙,各自举刀,一同对着马爷的两肋杀来。马俊见二贼的双刀齐来,并不招架,使了个“燕子钻云”的故事,往上一蹿,又用个“倒打风火轮”的招数,轻轻落下,用手一指,大声喝问:“你二人是谁?快快通上名来,你马爷刀下不死无名之辈!”

        矮个子贼用手一指方才受伤之人说道:“他是你爷爷吴能,人称满天飞,我就是你三爷黄鼠狼方安。今日要与我家二哥报那一足之仇,小辈不要走,看刀!”说着挥刀照马爷的心窝刺来。

        此时马俊早有防备,看看刀尖逼近,急将身子一偏,趁势一脚,踢在那矮鬼的手腕之上,方安“哎哟”一声,撒手扔刀,急忙跳出圈外。这时吴能之刀冷不丁从马爷背后扎来,大英雄疾速转身,往旁边一撤,将刀躲过。回招一个“风摆荷叶腿”,叭叽一声把贼人打倒。

        吴能口中连叫“好厉害!”爬起来撒脚就跑;吴成与方安随后跟上,三人像挣脱了猎人拦网的野兽,连蹦带跳,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马爷看三个贼子逃跑,不由得哈哈大笑,并不追赶。他回身将公子孝童主仆扶起,安慰道:“贵公子受惊了。”

        孝童掸去身上尘土,朝着马爷躬身施礼,口称“恩公在上,小生海奉朝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着就要下跪。

        马俊急走一步,上前一把拉住:“贵公子休要如此,你主仆快快上马赶路去吧,在下也要告辞了。”

        公子将身拦住马爷说:“恩公慢去,小生还有话讲。”

        “公子有话尽管说来。”

        孝童两眼含泪,施礼再谢道:“我们主仆身遭不幸,料无再生之理。多亏恩公行侠仗义,拔刀相救,杀败三贼,才使我二人虎口脱险。恩公大义大德,情同再生父母。方才我在朦胧之间,未曾记得恩公名讳,就请恩公再次留名,小生日后定然报答。”

        马爷听了,微微一笑:“此乃小事一件,何须挂齿。请公子上马速行,你我后会有期。”说罢又要离去。海公子紧紧拉住,不肯放手。马爷无奈,只得又把姓名说了一遍。

        公子看着大英雄又敬又爱,恋恋不舍;马爷瞧瞧孝童,心中欢欣,也不忍就此分别。二人对望一阵,公子忽生一念,对马爷说道:“我有一言相求,从不从望恩公不要见怪。”

        马爷说:“请讲无妨。”

        孝童说:“我观恩公一腔正气,遍体侠骨、武功卓绝,广行仁义,实是当代英杰。我有心拜恩公为兄,不知义士意下如何?”

        马爷朗声笑道:“好好好,公子乃忠良之后,子承父志,日后必能为国家出力报效。我心已存爱慕之意,不敢明言。既然贤弟提出,为兄求之不得。来来来,你我兄弟对空一拜。”

        孝童欢喜不尽,二人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对空拜祷盟誓已毕,又叙了年庚,自然是马俊为兄,孝童为弟。孝童上前朝着马爷恭恭敬敬叩了两个响头,马爷搀起,自是喜欢。

        义士与公子二人,叙了一会儿家常,看看红日偏西,大爷说道:“天色不早,贤弟上马先行,到了开封府,你主仆二人住在北关贺家店等我。为兄今日要去龙潭庙访友,大约三、五日就到开封,咱弟兄不见不散。”

        孝童口称:“谨遵兄台之命。”三人出了树林,过了黄云岗,拱手而别,暂且不表。

        再说满天飞吴能,过街鼠吴成与黄鼠狼方安这三个贼子,被马俊击败,狼狈逃窜。待翻过山岗,回头一看,不见人追,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边行走边思谋对策。

        方安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愤愤说道:“可恨马俊这厮从中插手,坏了我们的大事。我们劫杀海家娃娃不成,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丢人现眼,这口气叫人如何吞咽得下!”

        吴能说:“难道我们能善罢甘休吗?三弟,你智谋超群,妙计满腹,就该寻一个报仇的主意才是。”

        方安得意地一笑:“实不瞒大哥,小弟已成竹在胸了。”

        “啊?快快讲来。”方安看看四下无人,拉住吴能吴成说:“二位哥哥不知,睢州城北万家寨有个金头驴万虎,此人与海瑞老儿有杀父之仇,我们何不前去寻他。这万虎武艺高强,手下人多,独霸一方。我们与他同心协力,先拿住马俊千刀万剐,再擒来海孝童主仆,剖腹挖心。然后去到琼山,将海瑞老匹夫全家杀尽,岂不消仇解恨!”

        吴家二贼连称“此计甚好。”三人大步流星,向北走了十五六里,穿过睢州城,不远处就到了万家寨。进寨往西,街中间就是万家大院。三人来到门首,命家郎往里通报。

        金头驴万虎此刻正在客厅忙得不可开交,吩咐家郎院公、丫环仆妇,高搭彩棚,打扫宅院,安放彩屏,更换帐幔,杀猪宰羊,剥葱捣蒜……干什么?准备明日迎娶一个美人成亲。此刻万虎忽闻家郎禀报,急忙出外相迎。

        门外三个贼人一见万虎出来,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齐声说道:“小弟们冒昧前来打搅,怎敢有劳寨主亲自出迎,实实担当不起。”

        万虎哈哈大笑,拱手说道:“你我弟兄俱是故友,哪有不迎之理?快快请到客厅。”三人说了声“请”,同万虎一起来到客厅落坐,小郎奉上茶来,各自吃了一盅。万虎这才问道:“你我数月未见,不知贤弟今欲何往?”

        黄鼠狼方安说道:“二哥是你非知,自从咱弟兄离别,我们三人到北京投到张丞相府下,老相爷待之甚厚。这次我等奉命前往琼山刺杀海瑞老儿,一来为老相爷及几家大臣拔去眼中钉,二来也好与二哥报杀父之仇。”

        万虎吃惊道:“海老儿不是早已亡故了吗?如何今日又复出世?”

        方安道:“十六年前,他是诈死。听说隐居在家,都知道他断子绝孙,不知又从哪里弄出个儿子来了。”

        万虎忙问:“贤弟们前去行刺,可曾得手?”

        吴成长叹一声:“唉,说来令人惭愧。我们行走到黄云岗密林之中,本想抢劫一点浮财,以补途中费用。谁知恰巧遇上海瑞的儿子海孝童,我们把他主仆二人拿住,正要结果性命,不料凭空降下个千里独行侠赤面虎马俊,此人厉害无比,我们与他争斗,俱败在他的手下。我等气恨不过,特请寨主相助,定要拿住马俊和海家娃娃,以雪今日之耻!”

        万虎听罢,一时勾起和海公的宿怨旧恨,只见他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啪”的一掌,击破了桌面,狠狠地说:“杀父之仇,刻骨铭心,今日不雪此恨,誓不为人!但不知那海家娃娃和马俊小儿如今现在哪里?”

        方安说:“马俊不知去向。海孝童携带一仆,进京赶考,料此时尚在路途之上。”

        万虎急不可耐,唰啦啦拔出亮银单刀,抢先迈出客厅,招呼一声:“事不易迟,三位贤弟速速随兄前去劫杀那个孽子!”

        三贼答应一声,相随出来,万虎点了四十名家丁,前呼后拥,如狼似虎般向正北的官道上截来。

        再说海孝童主仆二人,死里逃生,同美义士马俊在黄云岗分手后,急急催马前行,本想赶到睢州城中投宿。刚刚行到城外,红日西坠,夜幕乍降。只听前面人声嘈杂,抬头一看,就见迎面来了一群人,手提兵刃,杀气腾腾,正是方安与万虎他们。

        孝童主仆情知来者不善,早吓得魂飞天外,目瞪口呆,正想回身逃走,就见方安与万虎咕哝了一声,万虎一挥手,吆喝家丁:“快将这两人与我拿了!”

        众恶仆似虎狼下山、蛇蝎出洞一般,扑上去将公子主仆二人扯下马来,捆个结实。方安走上去刀割公子的袍衿,将主仆二人的嘴巴堵上,又命家人将二人抬上马背,急急忙忙往万家寨奔去。

        天色已晚,万虎命家人在院中挑起灯笼火把,将孝童主仆绑在两棵梧桐树上,高声吩咐:“来呀,先把海家娃娃的人头割下,再剖腹挖心摘肝,我要他父债子还,与我那早死的爹娘报仇!”下边答应一声,一个彪形大汉即摆刀上前,就要动手行凶。

        就在此时,有人大叫一声:“刀下留人――杀不得,杀不得!”

        群贼一愣,俱各回头探望。要知叫喊者他是何人,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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