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子
肚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惊醒了睡梦中的公玉煦。
“来……”肚子上的手掌带来的温度很熟悉，若是在以前，她可能会挥过来人的手，翻过身继续睡。可她即将成为一名母亲，任何潜在的危险因素在她的心里都会被无限放大，于是她选择忘了熟悉的触感，惊醒喊人。
“是我。”慕容珏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樱唇上，俯身凑近她，轻声呢语，“我回来了。”
“世子？”公玉煦又惊又喜，有些语无伦次，“你现在，你不是在川蜀吗？难道是蜀地已经安稳了？”
“不对，不对。”她又摇了摇头，“就算是安抚好了深陷战乱的蜀地百姓，你也应该立刻回京呀。”
“你怎么会……”
“你是不是没有收到圣旨呀？”
“我想你了……”只这一句话，公玉煦便停了絮絮言语。
“让我抱会儿。”攻占了蜀地之后，他便留了荣延安顿战后事，自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他太想她了，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多月的路程硬生生地缩短了一半，只用了二十几日便赶了回来。
他也有些累了，是即使累了却也满足的那种累。
没过一会儿，他落在公玉煦颈脖处的呼吸便平稳了下来。
他睡着了。
公玉煦起身，拿起帕子，沾了温水，给他轻擦脸和手足，然后躺在他的胸膛，相拥而睡。
翌日天明，公玉煦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
没有人，她惊醒了过来，用手遮着额角，轻轻自嘲，“又是梦……”
“不是梦。”层层纱幔外，传来了一道清越却不失温和的男声。
她猛地坐起，拉开纱幔，眼露惊喜，“世子……”
不过分别半月，记忆中的少年郎已经褪去本就不多的青稚变得更为沉稳了。他的脸黑了，肩膀宽了，那双眼睛里含的情绪更复杂了……
这是一个从战场上归来的男子，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起那么快做什么？”他的眉心微微皱着，“伤到自己了怎么办？”
公玉煦突然笑了。他没变，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少年老成，总爱皱着眉头，总爱……操心她。
“这不是没注意嘛。”她嘟囔道。
“嗯，”他颔首，“今日天气不错，用完早膳后，出去走走吧。”
这么早回来，除了思念，还有担忧。他走之前特地留下了几十个亲卫，一来为护她安全，二来为他传递消息。
她年纪太小了，骨盆未完全长开，这胎或有危险。听到这个消息，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留下蜀地的烂摊子赶了回来。
直到用了一口百花羹，公玉煦才反应过来，不高兴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抬首看他，他皱着眉，安安静静地用着早膳。陛下在京中给他挑选世子妃了，他却还跟个无事人儿一样端坐着。
哼，她嘟嘟嘴，“饱了，不想吃了。”
“嗯，饱了就不吃了。”吃得多了，孩子太大了，反倒于生产不利。
听听，这是人话吗？公玉煦不敢置信，这才半年不见，这人就变了。此时，她已经忘了刚刚的熟悉感，只觉得他像话本子的坏男人，喜新厌旧，有了京中的贵女，便把她给忽视了。
慕容珏见她如往昔一般娇俏爱嘟嘴，便知道她一定不知道这胎或有危险的事情。想来，必是公玉太守命黄府医不准告诉她这事。
他微微点头，不知道也好，省得跟着忧心，徒增艰难。
江南三月，风景如画。
吴陵山上，桃林如海，落芬成雨。
自显怀了以后，公玉煦便不再往山里跑了。此时，见灼灼桃花迷人眼，她忽觉已经很久未见过庄外的风景了。
她踮脚抚花枝，他俯腰拾裙踞。
“待你生产后，我便回京请旨。”请旨册封世子妃。
沉默了一路的他突然开口，惊得她未抓稳桃枝。桃枝反向打了回去，落了一阵花雨。
“京中的流言，不必当回事。”他直起腰，折了那根还在摇摆的桃枝，递到她眼前，郑重地承诺，“此生，我只要你。”
公玉煦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这一路上，见他沉默，她以为他推拒不了圣意或是意欲接纳京中贵女以拉拢权势。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有了旁人，她便不会再伴他余生。后宅污垢，后宫纷争，都不是她想要的，若是他真有那个心思，她就会和肚子里的孩子留在江南。自此，南北相隔，再也不见。
好在，他还是她记忆里的少年郎，没有让她失望。
她含笑看了他一眼，而后抚了抚肚子。小阿宁，阿娘要收回方才的话。虽然你阿耶患有头疾，时常发病，不是完人，京中还有旁人虎视眈眈想要同阿娘分享你阿耶，可谁叫你阿耶倾慕阿娘过甚呢！阿娘想了想，这份情意实难以拒绝，不若勉为其难接受罢了。世子妃的头衔听上去还不错，对不对呀，小阿宁。
小阿宁很给面子，踢了两下脚，仿佛在说：对呀对呀，真不错！
虽然小阿宁很懂事，从不折腾他的母亲，虽然仆妇尽心伺候，府医精心照料，公玉煦还是毫无预兆地在四月的某个夜里发动了。
她早产了，慕容珏非常清楚。看着丫鬟端着一盆一盆血水从屋里出来，听着稳婆劝她使劲使劲再使劲，他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让他进产房，甚至为了让他安心，一声不吭。
天际经已泛出鱼肚白了，她的宫口还未全开。
“人参汤熬好了吗？”黄府医大喊。
慕容珏通医理，知道需要人参吊命，估计情况是不大好了。
他不顾阻拦冲了进去。
“女公子用了参汤后，一定要使劲呀，不然……”黄府医不敢多说。
可情况并不理想，即使饮了参汤，公玉煦发力，宫口也才开了七指多。
再这样下去，孩子会闷死腹中，她也会……
果然，没过多久，黄府医就战战兢兢地开口，“女公子，保大还是……保小？”他是太守府里的人，心自然是向着公玉煦的。他放任身后的清河王世子如刀刮剑刺的眼风，选择先请示她。
“保大！”
“保小！”
两道声音同时在产房响起，谁也不让谁。
“世子，保小……”她鬓发湿透，声音虚弱。
“公玉煦，你忘了吗？”慕容珏浑身颤抖，“前些日子，我给你读了个话本子。你还记得，那话本子里写了什么故事吗？你还记得，话本子里的继母是怎样对待继子的吗？”
“保小？”他滚动了喉结，威胁道，“若你今日挺不过来了，我便带着他回京，再给他找个后娘，之后便对他不管不顾。”
“你确定要保小？”
公玉煦胸口喘着气，眼睛睁得豆大，死死地盯着他。
为母则刚。在这一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声。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喊道，“已经看到头了。女公子，再使把劲，再使把劲呀，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慕容珏跪在床边，眼底通红一片。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哄道，“煦儿，听话，再使把劲。等孩子生下来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煦儿，不要留我一个人，好不好？”他将脸埋在她的掌心，无声落泪。
有泪珠顺着眼角落入鬓发，再打湿枕头。公玉煦又饮了几口参汤，咬着牙，攥着他的手，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哇哇哇哇哇……”婴儿的哭声惊飞了枝头的鸟儿。
听到孩子的哭声，公玉煦放心地晕了过去。
“生了，生了！”稳婆欢喜道。
慕容珏亲了亲她被汗湿的脸，无声启唇，“谢谢……”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孩子。
“世子，是位小公子！”稳婆抱着孩子讨赏。
“嗯，都有赏。”
世子一声令下，留在庄子上的亲卫立即当起了账房先生，发起了银钱。
“煦儿呢？孩子呢？”公玉宣着急忙慌赶来，就见到慕容珏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女儿和外孙。
公玉煦和孩子早已清洗干净，挪出了产房。她一醒来，就看到公玉宣在教慕容珏如何抱孩子。
“给我看看孩子。”她笑着问，“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慕容珏将孩子放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笑着，看他们的孩子。
慕容珏是在六月底到的京城。
可这一趟回京请旨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容易。
燕始帝反对他娶公玉煦为妻，“公玉氏盘踞江南千百年，早已把控两江之地。你娶她，日后必祸患无穷！”
“我与她早已成婚。”慕容珏讥讽道，“我不是在请求您赐婚。您同不同意，她都是我的妻子，只不过是没有清河王世子妃的称号罢了！”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外戚专权的隐患不管了，慕容氏的江山也不顾了。”燕始帝恼怒他竟私自成婚，“无媒无聘，谁认？朕不认，这天下的礼法也不会认！”
“我认，便够了！”慕容珏掷地有声。
“朕竟然不知，慕容氏出了个情种？”燕始帝威胁道，“那你是要美人，还是要江山？”
“她，我要。”慕容珏迎上燕始帝的视线，丝毫不惧，“至于这江山，您不给，我便自己来夺！”
“我不像您，会为了江山，而舍弃一人。”话落，慕容珏背身离去
燕始帝惊坐而起，踏出几步，伸出苍老如树干的手，颤抖指着离去的背影，“你，你……”最后却是什么也未说出口，后退几步，瘫坐在龙椅上。
于是，分别一年半的祖孙俩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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