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日（六）
符泓一把抓住那张画纸，背对着挡住了唐泽，接着打开折叠的画纸。唐泽自知阻拦不成，只得垂下手，忐忑不安地盯着符泓。
符泓念着那句诗，又看了风月传奇，实在没忍住，又笑了一回。又看一眼唐泽青红的脸色，好容易止住了笑声，道：“确是个美人，也难怪我们眼高于顶的唐泽少爷也缴械投降了。”
唐泽羞恼，但毕竟有求于符泓，便道：“如今你都知道了，你到底是帮不帮我？”
符泓道，“这俗话说对症下药，你让我教你，总得告诉这姑娘是个什么性格、平日如何行事，我才能教你啊。”
唐泽顿了顿，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一五一十说了。
符泓听了，面色微变，但很快又笑了笑，“听上去这是个心气高、要强的姑娘，想让这姑娘心悦于你，你总得有个方面强于她、她才会对你高看一眼。”
这一说，又戳到了唐泽的痛处，他道：“咒术体术一途，她……确有天赋，又有贺岚师父亲身教导，至于礼仪作文，她根本不屑一顾。”
符泓看着唐泽，又道，“话别说的这么死。听你的意思，这姑娘是商贾之家出生。俗话说，‘商人重利’，一个两个都是人精。她是商贾之家的孩子，有些东西就是流在血里面的。又年幼失怙恃，这么难的情况下，还能入选金吾府、做了你师父贺岚的徒弟，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智，都不是深闺小姐能有的。”
符泓脸上的傲慢一闪而过。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唐泽，像是在暗示这什么，这一眼让唐泽感到不甚舒服。符泓又继续道，“这姑娘小地方出身，之前也没接触过权贵。因为出生环境的原因，让她的眼界不够才让她不甚重视这些‘虚礼’。如今她进了宫、面见了太子殿下，听你所说她不是颇得太子殿下的赏识吗？太子殿下可不是等闲好相与的，这姑娘必定是个聪明人。那她早晚会明白，越是要身处高位，这些礼仪作文的虚礼越重要。你且等着吧。”
唐泽皱着眉头看着符泓：“符泓，你连见都没过她，怎么说得这么肯定？”
符泓笑道，“你也说了，这姑娘野心不小，要成为首席除妖师。若要出人头地，能够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和支持不是最好吗？这姑娘平民出身，周身条件自是比不得我们；偏她有野心有天赋，能够和权贵交好，对她的前途百利无一害，不是吗？”
符泓话里话外的暗示让唐泽心中有些不适。他本就是出身诗礼簪缨之族，自身勤勉努力，又师承贺岚，向来是人中龙凤。内心多少带点自命不凡，向来是瞧不起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拍马平庸之徒。直到遇到了江缨，才尝到了些挫败的滋味。江缨的才华出众，又受贺岚喜爱，在唐泽面前向来不卑不亢、从不客气，唐泽虽不喜她尖牙利嘴、张扬肆意，但也因为此内心总是高看她一眼。
但是符泓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江缨也是会结交权贵，通于世俗。唐泽便道：“你说她和权贵交好……自我们认识开始，她可从来没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符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虽说这姑娘聪明，但和你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从不因为你是贵族就买你坏脾气的帐，想必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这么看来，她天赋过人却不自视甚高，虽会趋利但也不会一味逢迎，有自己的圆滑之处、想必也有自己的底线。你若想让她对你的态度好些，自己对她态度好些就行。特别是在那些礼仪音律上，主动帮助她些。她也不是傻子，谁想平白得罪一个贵族呢？自然她就会对你态度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毕竟你们同在唐泽门下，接触的机会本来就比别人多了不少。”
符泓接着道，“但是呢，这种姑娘，想让她动心确实最难的。”
唐泽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符泓道，“我也说了，商贾之家的孩子，又不是养尊处优的深闺小姐。他们的感情可不会这么单纯。唐泽少爷向来清高，来往都是显贵，原先自然可能没见过这样的。如今我虽做着闲职，但平日里时常要接触不少商户商贩。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用交际人际交情做筹码，对你好和你做朋友，最是可能有求于你，要你做事。特别是这姑娘身世曲折、野心不小，他们的感情不掺杂这现实利益是不可能的，唐泽。像这种人，任何人都可能只是他们实现目标的工具罢了。”
“你读的那些风月传奇里的爱情，永远不是她们这种人的第一考虑项。‘戏子无情、商人无义’。她骨子留着商人的血，又怎么会这么天真？这种人穷苦出身，没有比他们更现实的了。所以他们必定会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我毫不怀疑，以这个姑娘的心性和努力，但凡给她一点机会，想必真能成事也未知。”
符泓摇了摇头，“就算你对她情根深种、她也不见得被你打动，毕竟这位姑娘的野心可远不是当上贵族夫人就能满足的。她要的东西你可给不了她。而且你们不还是竞争对手吗？我记得你一直都想当首席除妖师的，是不是？恕我直言，你不是她前进道路上的助力，甚至还是很大一部分的障碍。你能为她付出到什么程度？放弃成为首席除妖师的机会吗？”
“唐泽，你还真是喜欢上了一个麻烦人物。”符泓把画折好，夹回书里递还给唐泽。他语气严肃地说道，“你真的有这么喜欢这位姑娘吗？如果你没有这么喜欢她的话，你就放弃吧。”
唐泽沉默半晌，说道，“……但是她并不一定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符泓耸了耸肩，“日久见人心，我说的对不对，你且之后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他看了一眼唐泽，“唐泽，若是她真的是这种人，你又当如何呢？”
唐泽沉默半晌，慢慢道：“……不知道。”
他看向那本风月传奇，语气艰涩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她从不知情。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喜欢她到什么地步，但我，成为首席除妖师一直都是我的目标，也是我进金吾府的理由，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符泓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先放着吧，唐泽。某种程度上你和那个姑娘还是挺像的，不会因为情感而影响目标。那就先把这段心情藏进心里，先从慢慢改善和这个姑娘的关系、好好相处开始吧，毕竟你也不想让她讨厌你，是不是？至于其他的，等你们都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再说吧。”
“谢谢你，符泓。”唐泽勉强笑了笑。
符泓看了看唐泽不好的脸色，语气一转，轻松道：“不过话有说回来了，越是难打动的人，如果你真的走进她的心的话，想必她是会把你的命扛下来吧？你看她对她的乡下师父，付出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梦想，还真是感人呢。这姑娘就像藤条带刺的鲜花一样，说得我都对她好奇了。”他修长的手指翻转着折扇，脸上严肃的神情消失了，重新带了风流轻佻的笑容。
符泓言语里对于江缨的调笑让唐泽听了分外的不舒服。唐泽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总是看别人看的这么清楚明白，却总是在叶红玉的事情上这么退避三舍。”
听了叶红玉三字，符泓收敛了笑容，“……好了，我不开玩笑她玩笑了，可以了吧？真小气，这姑娘连开玩笑也开不得了吗？”
“知道就好。”
春分之日，金吾府的学徒纷纷回了府中，开始了新一年的学业。唐泽自花朝节后便在没见过江缨。他本来因为符泓的劝解而准备埋在心中的感情在看到江缨的那一刻瞬间又有些动摇起来。他赶忙摇了摇头提醒自己，来到了李夫子的静思室准备礼仪课的课业。
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在这节礼仪课上，江缨既没睡觉、也没走神，全程神情专注地坚持完了全程，甚至下课以后还专门去请教了李夫子一个课上教的行礼问题。这让一向对她吹灰子瞪眼的李夫子十分满意。不仅是礼仪课，音律作文也是如此，她像是转了性一样，开始认真学习每一个之前被她称之为“浪费时间”的课业。
而同时，江缨开始频频收到太子殿下的邀请，开始频繁出入东宫，一时间，江缨颇受太子殿下的赏识这件事也在金吾府中流传开来。
符泓关于江缨的判断的前半部分似乎都说对了。这让唐泽的心情尤为差。一日晚，因着心情不好，唐泽又在演武场练剑。好巧不巧，他又看见了江缨，她挽着一个姑娘，正是之前在演武场上和她一起的姑娘。
唐泽收回了剑，本想走人，但是却听见那姑娘问道，“阿缨，你最近怎么转了性子？原来你不是最烦这些繁文缛节了吗？”
一听这话，唐泽便改了主意，纠结一会，还是走到暗处，默默地听了起来。
“诶，阿缨，你不回答我的话，四处看什么？”
江缨道：“上次在这说的话被听了墙角，总让我心里有些顾忌。”唐泽闻言，悄无声息地往暗处更站了站。
那姑娘道：“被谁？”
江缨道，“这事说来话长而且说来心累，待下次我再和你说。看来这里没有人。”
那姑娘笑道：“这都多晚了？也就是你，每天都温书熬到这时候，舍管的姐妹们都睡了，大声说话也不好，想要和你说说话还非要大晚上的到这来。你说，你这么折腾，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唐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江缨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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