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绝路狂欢
黑暗已经在不经意间吞噬了他们，这次他们睡得太久。
寒冷像钢针刺破气球般的睡意，在寒颤中醒来的人们，立刻用身边的衣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接着把背包捡起来。他们像是连人带物品瞬间移动出了隧道，躺到了大马路上。
伴随着每次呼吸，都能看到面前的白气。但是，没有错，眼前所见足以支撑他们站起来——积雪消失，大巴车停在他们的前方。
世界刷新后，再次平衡到他们能接受的阈值内。
“亲爱的，我来啦！”钟煜菲张开双臂，向大巴奔了过去。由于穿过隧道的疲惫感，他差点摔倒在了水泥地上，就差那么一点。
黎宝莲笑着说：“这孩子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蠢。”
张云方面对这无端的嘲讽，只是挑起眉毛。
“对不起。”黎宝莲捂住嘴，张云方从那弯弯带着笑意的眼里，看到了妻子年轻时的样子，“你现在也很蠢，老头子。”
张云方只是摸着妻子的额头，像很久之前那样。
他们知道自己临近死亡，这也让被柴米油盐所僵化的心灵，再次变得柔软起来。
“走吧。”
两位老人牵着手前进。
张一凡和林白鹭对视着，看起来本打算接吻，但中途又放弃了。
“这儿太冷了，我可不想在最糟糕的地方亲嘴。”
“遵命，长官。”
一小点的甜头，就能一次次把人类从绝望的冰窟中拯救。
赵宇飞走在最后。
发动机的引擎在轰鸣，他们很久都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但此刻在车上，还能听到不规律的咔嗒声，好像车内出了什么故障。
随着机器运作，车厢里冒出一种难闻刺鼻的焦糊味，还混合着药品的苦涩，好像有人点燃了塑料板凳。
黎宝莲皱着眉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他们才上车一会儿，玻璃上看起来就结了层白霜。
“我们能往前面开多远就开多远，好吗？”赵宇飞大叫，但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前窗扑面而来的大雪。
钟煜菲将大家的背包聚在一起，里面的东西肯定是不够大家吃一顿。而他的胃和大脑对眼前的东西很不满意，正向发出他严正抗议。
林白鹭靠在张一凡肩头，长发微有些毛糙的末端弄得他很痒，于是他将那头发整理了一番，叫它们伏贴在林白鹭耳后。
林白鹭却误认为这体贴细致的行为是在调情，于是将那双如清澈浅湾的眼睛看着他。
天，她的肌肤好白，像窗外的雪。那朱唇微启，离他越来越近。
两人接吻后感觉体温上升了好几度，视线像磁体一样互相吸引着，开始发出恋人间特有的那种傻笑声。
两位老人不用看，也知道那对年轻人在干嘛，他们相视而笑，将苍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一同看着路灯与雪之舞。
这半点喜悦，即将被掐灭。
背包里剩的的那点食物，凑合成了一顿早餐。
而吃完东西后，饥肠辘辘的感觉反而加重。刚燃起的喜悦，因而蒙上一层阴云。
他们奇迹般的赶到朱云峰的宅子那。
电子指纹锁的灯光熄灭，看起来停止了工作，但依旧是无法开启大门。
眼前的房屋已经可以用破败来形容，它看起来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后又被这场大雪给冻住。
这并没有妨碍到他们想住进去的愿望，哪里都比站在雪中要好。后院的门锁不知所踪，即使赵宇飞已经将那钥匙捏在了手里。
屋内，一副已经被废弃多年的模样。
某些地板不知所踪，满地灰尘犹如建筑工地。墙皮剥落，顺着墙壁向上望去，天花板的吊顶已经腐烂，支架留在空中。
透过房屋的骨架，可以看到管线的走势。曾经带给他们无限欢乐的庇护所，仅剩一个空壳。
水电未停。还在顽强运作的电器，与破败的房屋形成诡异的对比，就好像在八十岁的佝偻老人身上，安上了一张没有皱纹的面庞。
冰箱门的磁力消失，因此无法严丝合缝的关上。
里面一股子腐败味，检查下果不其然，基本上捡不出能吃的东西。
像往常一样，人们围坐在餐桌前，而身子下的木椅四脚高度不同，可以摇晃。
一阵难过的静默后，他们站起身来。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狂欢，好像知道死期将至。
老夫妇坐在沙发上，那皮布像是被磨烂了，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他们紧靠在那，看着电视里下载好的电影，即使那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
电视屏幕的一角有块亮斑，像是故障所致。
落地台灯柔和的光照在他们身后，那是这屋子里为数不多还在工作的照明工具。
钟煜菲那双大脚踏在地板上，地板的拼接处露出极大的缝隙。但他不在乎，屁股深陷在床垫里，那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它是退伍多年的老兵，又突然被拉到前线打仗。
他那粗壮的手指在switch的按键上灵活移动着，那东西是双胞胎兄弟之前手里的宝贝。
就连赵宇飞也脱去鞋子，双腿交叉，头枕在同样交叉的双臂上。
耳机塞进了他的耳朵，若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声音声从他耳朵那漏出来。
张一凡正喘不上气来，林白鹭的深吻和拥抱像毒品刺激着他的神经。
她此刻靠在张一凡身上，他则是半坐着靠着床背。
林白鹭柔弱的双臂撑在他腰旁，两人的脸孔正对着，他能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焰，像是要把他吞噬。
“你看起来很紧张。”
张一凡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即使在如此疯狂的世界里，她还是为这一刻找到了香水，不是他讨厌的花香，而是淡淡的果香。
他的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一片雪白让他心跳加速，而且让他的视线粘在了那里。
“新手上路，请多……”
林白鹭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她扶住张一凡的脖子，堵住他的嘴。
他能感到她灵活的像一条蛇。
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凭借微薄的意识行事，老旧的床在慨叹。
之后，林白鹭被他搂在怀里，他的臂膀仍放在刚刚在他面前的曲线。
林白鹭的脸靠近了些，这次她的头发没有让他皮肤瘙痒。
但渐渐的，他能感觉到那温暖潮湿的呼吸，反而让他能平静下来。
“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快要死了，才接受我的。”林白鹭没有看着他，她的目光驻足在天花板上，那里因为渗水而变成了淡黄色。
张一凡认为这是典型的只有女性才会提出的奇特问题，但此时的他不太想去思考关于这个世界的落败和他们的终点的问题。
“当然不是，我接受你是因为你的翘臀。”
现在他的手掌开始在她的臀线和大腿上捏着，林白鹭依旧没有从楼顶上移开视线，她皱起眉毛，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张一凡看出了她的嘴型在说什么：讨厌。
但她没有讲出声，让他很是满意。他不太喜欢真实的生活变得太过具有戏剧性，如果林白鹭讲出了那句话，他甚至会有这番激烈运动只是在演床戏的错觉。
况且，现在的每时每刻都已经足够有戏剧性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即将上演的是一出悲剧。
男主和女主会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他悲哀的想着，所有的事物到达巅峰后就会急转直下。
“你在想什么呢？”林白鹭的声音里充满睡意。
他望向她，发现躺在自己怀里的是一具尸体，似乎正是废墟中高楼前汽车里出现的那具女尸。手中能感觉到那坚硬、干瘪的表面，就在他要尖叫着推开它，以免看到蛆虫从它嘴里爬出的时候
一切又变化了？
好像眼前的画面掉帧似的，尸体消失不见，林白鹭躺在他的身边，修长的手指贴在他的左胸上，下面那颗心脏还因为惊吓狂跳不止，仿佛他是刚刚鏖战过的赛马。
他听见林白鹭平稳舒缓的呼吸声，说明她睡着了。
他是何时进入的梦境，又在何时醒来，他完全不知道，现实像是融化了。
张一凡悄然挪动着身子，不想让林白鹭察觉而伤心。女人多数时候，总是敏感而脆弱的。他将身体移开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爱她，也与刚才看到的幻象无关。
说来也好笑，电视剧中为了塑造甜蜜的一对，情侣总是相拥而睡。
而现实是，即使空调的制暖效果不太行，他还是发现两人肌肤相接触的部分，随着时间流过简直开始热的发烫起来，仿佛有台压力锅炉夹在他们之间，指针在不断的往危险区域爬行。
在没吵醒林白鹭的情况下，他做到了。
两人的身体间留下一条缝隙，冷风钻进了被褥下，让他滚烫的表皮感到凉爽。
如果林白鹭发现了这条缝隙，她会把这当成两人之间的鸿沟吗？
也许所有女人都会变化成同一个样子，最终变得和养育他的亲人一个脾气，变得古怪、霸道而敏感。
这份忧虑稍纵即逝，因为枕边的林白鹭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倾向。
台灯关掉后，夜色遮蔽了一切破败，张一凡合上眼睛。
他们会活下去的，这是来自把握到一点幸福的男人的自我安慰。
他们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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