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杀意
“今天拜托你把冷冻库也清点一下吧。”
这是赵宇飞在矛盾激化后，首次和钟煜菲开口说话。
按照他们所定的规则来说，这番对话是在早餐的桌上提出来。现在他们就在总统套房的客厅里用餐，人们围绕着沙发和茶几。
张云方望着地毯上的血迹，看来衰败还以另外的形式出现，他们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也在慢慢浮现。
黎宝莲问道：“冷冻库里的东西应该不会坏吧？”
赵宇飞摇头：“我听张一凡说了，香蕉还没有完全烂掉，而那是最容易坏掉的水果。其他东西，却有的已经烂到不行了。这种老化、衰败，随你怎么称呼我们碰到的这事，它不是按照我们常识里的规则在运作。”
张云方望着自己手腕处的皮肤，那里曾经是他身体上最光滑洁白的地方，现在却满是皱纹，皮肤耷拉下来，像老化的橡胶。自己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是从何时开始的？每天早上洗漱时照镜子时，里面的人物在一点点变化，可能是皮肤的一点点改变，毛孔的扩大，耳边的白发。但那都算不上是步入老年。直到某一天那些变化积累起来，他突然发现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那是谁，是我自己吗？
他不敢相信，但身体各个部位随机的老化共同谋划了这场身体的政变，它们试图推翻生命的统治，建立一个隶属死亡的新国度。
正如他们碰到的这事，张云方借用了赵宇飞的说法。
钟煜菲本想拒绝，他能找到一万种借口。其中最为有力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患病，腹泻这种小问题应该也包括在里面。他怀疑在自己现在光着身子在雪里吃冰淇淋都不会有问题，那还有什么必要去清理冷库呢？
但他大脑的另外几个部分，给了他干这事的理由。
首先，他考虑的是用腐烂的食材烹饪出的东西有多么恶心。还有，即使他认为赵宇飞有些疯了，但他自身的错误是那顿拳打脚踢的诱因。不过他的大脑在告诉他这事的时候，声音很小，他几乎听不到。最后一个信息是，他应该尝试着和赵宇飞修复关系，毕竟他还要生存在他的庇护之下……
思维的齿轮在转动，导致整个机器反转起来。因此到了嘴边的拒绝，在钟煜菲开口时却变成了：“好的，没问题。”
赵宇飞把盘子收在一起，和钟煜菲一起下楼时，他还是感到微微吃惊，但他说不清原因，可能是因为
有点害怕？
“怎么了？”赵宇飞看着他，“我还要洗盘子呢，再说你也不能单独行动。”
他和钟煜菲一起走下楼梯，不乘电梯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冷库的钥匙就挂在厨房的墙上，他从钉子上把那钥匙取下来。赵宇飞已经开始在他旁边洗起碗来。虽然到现在这关头，干任何事情都显得没有意义，但人的手里有点事做还是让赵宇飞心情舒畅。
他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面对那扇厚重的铁门时，异样的恐惧浮现在钟煜菲心头，那强烈的情感只有很少一部分来自于门的内部，更多的是出于对赵宇飞的存在。那对他怀恨在心的男人正在水池旁刷碗，看起来心情舒畅。
钟煜菲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手在微微发抖。赵宇飞对他友善的笑着，他也拼命调动面部回报以笑容，但他估计他笑的很难看。
可能有一刹那，他在赵宇飞的眼睛里看到了光，好像他的眼球是眼镜镜片似的。
这个男人会把他关在冷库里，他已经疯了。
口腔不受他控制的不断分泌着唾液，而这些液体却卡在了他的喉咙处，好像他刚刚硬生生吞下了一块方糖。
但他已经用钥匙将门打开，寒气从门内弥漫出来。他终于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冷库灯的照射下，能看到一排排肉块挂在铁架上。
赵宇飞在洗着碗盘，身旁站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只是全身不着任何布料，嘴里叼着烟斗。他冷眼瞧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放任了他的形象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每个细节都变得真实无比。
他知道这个家伙没什么好话说，只会折磨他的神经。
“你知道雨衣人说的是真的，你心里一定清楚吧。”那个裸体男人开始在他身边来回走动，双手高举摇晃着，跟他在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演说似的。
“走开，你只是我的幻觉而已。”赵宇飞将盘子用抹布擦干，摆放回原来的地方。
那男人跟在他身后，因为赵宇飞突然停下来而撞上了他，热热的呼吸喷在他颈后。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烟斗戳进了他的肉里。
如果是幻觉，那也太过真实。
“如果你下不去手，那就交给我吧，柯布西耶会帮你把事情都办好……”眼前的裸男装模作样的抽着烟斗，但赵宇飞清楚他根本不会抽这玩意。眼前的男人也同样不会，因为他只是他的分身。
“滚开！”赵宇飞突然吼起来。
男人吓了一跳：“哟嚯，老好人生气了。”他向后退了半步，将烟斗拿在了手里。
现在，厨房的地面上已经不再是一尘不染，上面粘着油污，他望着那幻影光着脚在上面踩着，一种极为不舒适的同感出现在心头。
但他说的有道理。总有一天，这里的衰败会扩散到他们不能承受的地步，他们会在饥饿中死去，他为何不尝试一下雨衣人的告诫呢？
“因为你总喜欢扮演好好先生。”裸男看向冷库大门那边，他能读心。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也正是这种力量让他走上了作为警察的道路，坚持正义。在路上碰到佯装乞讨的老人，他明知道是骗局，有时候也会给对方一些钱。随着时代变化，同样职业的人们依旧在马路上行骗，但他们有了手机和二维码。
“我们到这里探亲迷路了，能给点钱吃饭吗？”老人黝黑的脸庞似乎在倾诉着他的朴实，他的妻子在一旁可怜兮兮的嗦着粉条。
然而他知道这是陷阱，因为正义和一点点同情心的作祟，让他支付了五十元。而且他绝对清楚，要是他穿着警服，这些骗子绝对会绕着他走。
“要不这样？”裸男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从冷库大门切回了赵宇飞脸上，他斜瞟着，一只脚掌用脚跟支撑着上下摇晃，“我们先把这个胖子解决掉，你看如何？”
他像是在谈生意，买卖上的讨价还价。
“不。”赵宇飞回答，他的语气相当确定，“要我干也可以，但我不想公开来干这些事，至少要不着痕迹的杀掉他们。”
“随你的便吧。”裸男惆怅的踏着步子，一如行走在沙滩上，他跨步走进了冷冻库，身影消失了，就如书中的老人选择海洋当成他最终的葬地。
钟煜菲将搜索工作从门口开始进行，他不太愿意进到大冷库的尽头，尽管这里光线还算充足。
手中的鸡肉已经发出臭味，赵宇飞说的很对，这诡异的侵蚀并不按照常理出牌，正常来说冷库里的肉，可以保存相当长久的时间。
正当他想着腐烂与温度之间的关系时，有阵风从他脚脖子处吹过。他不明白这风是从密闭空间里的哪里吹来的，如果有答案那也是制冷器在送风。虽然他穿的严严实实，但他确实感觉到这阵空气的流动。大门在他身后突然关闭，冷气随着狭窄的门缝喷射出去，然后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你手里有钥匙，你在怕什么？钟煜菲自问着。但实际上他害怕极了，在他活着的漫长岁月里与这些食材打过无数次交道，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但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这些食品，各种动物的肉挂在钩子上，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他正和一屋子的尸体独处，在这寒气逼人的冷库里。
他颤抖着走向门边，背后一阵凉意，好像身后的尸体在窃窃私语，它们想让他留下。
赵宇飞的脸出现在门上的玻璃中，他以为会在那脸上看到杀意和疯狂，他会堵住唯一的出口让他在里面冻死。
但没有，赵宇飞和他一起打开了铁门。
“是气流吗？”赵宇飞问。
钟煜菲为刚才的想法而羞愧，他在鼻头上磨蹭着：“我不知道，它突然就关上了。”
“你看起来很害怕。”
赵宇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在他的头脑工厂里观察着每一个齿轮是如何在运作。
“我没事，还有工作要继续……”
钟煜菲转身回到了那些肉类边，直到他的任务完成再也没有怪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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