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38章 发言人的头号劲敌

500万粉丝的意见领袖是什么样的概念？

        那是一呼百应；是一经发帖，便意见落定；是拥有无形的千军万马，但凡出击就如旋风过境。

        吴瑕自知在他碾压性的意识输出背后，仍有许多不同的声音潜伏于薄冰之下。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那一条条言辞尖锐、近乎攻击的评论当中，吴瑕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微博头像，那是一辆帅气的哈雷摩托，左侧配以长长的留言：如果连吴瑕也能称之为警察的代表，那我为自己身为警察而感到悲哀，为那些长年冲锋一线，真正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民警察感到悲哀！

        连着几年来，吴瑕没少听到针对自己的诟病和中伤，却不曾看过这般深刻的抨击和批评。在那短短一句话里，他读到了来自同袍的一种不屑、一份不解、一腔无奈，甚至是一丝绝望。

        也许被误解正是表达者的宿命。那些厌恶着他的人们只记得他屹立于镜头之前，意见之巅，却不曾知晓，他还长年坚守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承受着无数的谩骂和攻击。

        木桌对面，聂冰放下筷子，问了一句：“看后有没有什么感想？”

        “工作上没做到让更多群众理解，甚至没能让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志理解，失败且遗憾。”一连串的弹劾奏书看下来，几分钟前还尖锐、强势的吴瑕此时已收起了好胜的心性。

        聂冰又问他：“你认为公安宣传的核心精神是什么？”

        吴瑕不假思索：“宣扬法制、歌颂英模、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净化出一个和谐、稳定的舆论环境。”

        “那你惧怕那些曲解和攻击声音么？”

        “我从来不怕。”吴瑕答得斩钉截铁，“一旦有人扭曲事实，以舆论作为刀刃，试图混淆视听，那我一定会去撕掉所有假相，把真实曝于人前。”

        聂冰见识过吴瑕打下的一场场舆情攻坚战，他身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公关刑警，辉煌的过往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面对别有用心的自媒体大V、处处设陷的媒体记者，总能做到攻防得当，舌战唇枪间扳回的是广大公安民警乃至人民政府的公信力。

        然而，此地此刻，源自于同袍口中的那两处“悲哀”，却让这位舆情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略感落寞。

        木案一角，茶盘一侧，新煮的泉水沸腾鸣叫。

        聂冰亲自提壶续泡，壶中皇菊形如绣球，色泽金黄，于水中荡漾绽放，清而不浊、淡雅高洁。

        “茶得慢慢品，为人处事也要更沉稳些才好。”聂冰给吴瑕面前的茶盏重新斟满，“舆论是把双刃剑，挥得太急，伤人伤己。”

        眼见对面那人没有接话，聂冰品了一口茶，又问：“看了牛贵强对你的评价，后续有没有针对他的管理思路？”

        “大破之后需要大立。”吴瑕沉下心道，“经历了那次抓捕行动，他被剥夺的不仅是原本健硕的体魄，还有过去一直坚定的信念，真正需要重建的是他对‘警察’这份职业更深刻的认知。我会尽我所能，帮他重新找回自我。”

        聂冰微一颔首，点到为止，视线旋即转向了店堂墙面上的液晶电视。

        当下正在播放的是一场邻近省市的案情发布会，讲台上方，警方发言人遭到一名记者一顿诘问，被逼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最后不得不提前终结采访，草草收场，悻悻而去。

        而那名逼退采访对象的记者则面向镜头，话筒台标上“巨潮新闻”四个大字显得熠熠生辉。在随后的几十秒结束语中，他再度抛出了数个富含力量、直击人心的激烈追问。

        因为无解而更受质疑，因为无人回应而愈加变得蹊跷迷离。

        吴瑕顺着聂冰的目光，扭头望了一眼液晶电视，恰巧看见那位记者的单人画面，不是旁人，正是“巨潮新闻”的首席记者——海葳。

        近一周以来，海葳所报导的事件已在网络上大规模发酵。起因是一名郑姓男子在派出所传唤期间突然暴毙，尸体颈部被两根打了死结的鞋带悬在了铁质窗棱上。

        警方的调查结果一经公布，就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是因警方声称郑姓男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于讯问间隙，办案警员离开之时，自行解下了鞋带，在窗棱上自缢身亡。紧跟着，“鞋带上吊”这一话题便连续多日居高不下，占据了微博热搜榜的前三位置。

        在《刑事诉讼法》中，禁止监督机关刑讯逼供的条款有着明确规定。公安部也曾三令五申，严禁公安人员在办案过程中对犯罪嫌疑人采用暴力手段，并于官网上发布了相关细则规定。遗憾的是在各地的司法实践中，刑讯逼供和暴力取证等违法行为依然普遍存在。

        几年之中，被媒体和民众一再诟病的离奇死亡案件层出不穷。嫌疑人的死因均是不明不白，公安机关给出的回复亦是牵强附会，一番匪夷所思的说辞更是遭到广大网友精炼、浓缩，诸如“洗脸死”、“喝水死”、“绝食死”、“做梦死”、“躲猫猫死”等荒谬绝伦的暴毙死法。

        吴瑕早已关注到“鞋带上吊”一事，但因案发在邻省，他不便妄作评论，一直默默关注着事态进展。

        该事件于网上闹大之后，涉事单位第一时间出具了嫌疑人过往的相关病历，并公布了审讯室内的监控视频，证明死者确实是趁办案民警离开之际，自行上吊身亡的。

        不料，在如山铁证面前，大量网民依旧无法信服，怀疑病历造假，监控缺漏，推断死者生前疑遭暴力殴打，身心崩溃方才自寻短见。后又在以海葳为首的媒体记者一番狂轰滥炸下，警方变得越发被动，有理难说，有冤难平。

        “邻省的这桩案子，有什么看法？”聂冰收回视线，问吴瑕道。

        “我愿意相信异地警方公布的案情说明。在这起案件中，办案民警唯一涉嫌渎职的地方，是违反了审讯规定，擅自脱岗，并长时间把未经控制的嫌疑人独自留在审讯室内。”吴瑕点开手机，大略扫了一眼网上的舆情状况，“我预计涉事单位明天就将公布完整的视频信息，假的终究真不了，事情总能水落石出，只不过有了海葳插手，整个过程会变得憋屈又麻烦。”

        听到吴瑕话尾的那个名字，聂冰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巨潮新闻’的这位首席记者最擅长时政、法制类的报导，无论遇见什么样的被访官员，总要掘地三尺，从不留有余地，我们的人也吃过他不少亏吧？”

        “的确不少，他算是政府发言人的头号劲敌。”回想起同海葳的几度交锋，吴瑕不禁心有唏嘘。

        “角度不同、手法各异，但都是为了追求公平正义。”聂冰微微一笑，“不过，海葳他确实厉害，你要小心。”

        话说至此，吴瑕只觉又到了一个可以深谈的时机，试探着开口：“聂总，我有个新的栏目策划……”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起的话头又被一阵扰人的手机铃声给强行打断。

        吴瑕的心凉了半截，瞟了一眼聂冰置于桌上的手机，赫然发现一个出人意料的名字亮在了屏幕中央——海葳。

        视线对面，聂冰接听了电话，一个不算陌生的青年男音传入了吴瑕的耳中，他隐约听到海葳说话的语气，竟是全无往日的犀利和刻薄，反倒多了几分亲切与尊重。

        聂冰耐心听了一阵，继而回话：“再过两周是你哥的忌日，我会过去扫墓，到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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