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苦乐年华（7）
但是，惠能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不管是在广州、新州，还是合浦，都从未见过他。
惠能正感到奇遇，忽然，从山坡上传来一阵似吟似唱似诗似歌又似曾熟悉声：
水源西山仙迹传，白云深锁断尘烟。
窈窃巧通三岛路，幽深别有一壶天。
桃花沿水千年落，药蔓粘云万古悬。
惠能举目定睛一看，原来是水源山道长飘然而至。
水源山道长见胖和尚横卧在独木桥上，挡着他的去路，用手捋了捋银须，说道：“和尚，这里不是你的方丈室，快快起来让道。”
“丈室容纳三千界，大千世界一禅床。你且说，此独木桥在大千世界之内，还是在大千世界之外？” 胖和尚语带禅机。
据《维摩诘经》记载，与佛陀同一时期的维摩诘居士，他的卧室只有一丈见方，然而千百万人进入其中，不见其拥挤。他坐在禅床上，身体不动不摇，却能以神通之力，将三千大千世界像泥丸一样置于掌心，哪怕是无量遥远的他方世界，亦能将之挪移过来，展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水源山道长不参禅，但道家亦有“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河山”的境界，他分明感受到了和尚话语里蕴藏着的凛冽禅机。
道长一边走上独木桥，一边说道：“和尚，你别看贫道清瘦，可是我心中藏有太极、两仪、四象、八卦，胸中装着海上三仙山、神州七十二洞天。我一脚踏上去，管教你身瘪体裂，心碎胆破。”
和尚凛然不动，反唇道：“你有太极、洞天，我心胸之中岂无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你能分得开日月星辰么？能踏得破山河大地吗？”
……
和尚与道士唇舌之斗正浓，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刚才还足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翻滚，一声霹雳……
“不好，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了！两位大师，快找地方避雨再说吧。” 惠能急迫着说道。
“好！”和尚一骨碌从独木桥上起来，朝着不远处那道山崖奔去。
这道山崖，有一个自然凹进去的山洞。
于是，惠能跟随和尚、道士急急脚钻了进去。
甫一停定，上天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呼啸的狂风声，飘泼的暴雨声和着树枝“啪啪”被凤吹断的落地声，不断从外面传进洞里。
而洞内，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稳如安坐家中，与洞外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又统一和谐的世界。一如道士与和尚，机锋相斗，又融会贯通。
山洞里天然形成了一张石桌，不知何时，有闲情逸趣者在上面刻画上了纵横交错的棋盘纹路。
水源山道长无不惋惜地说：“可惜，没有棋子。不然，便可以上演一出道士战和尚的好戏了。”
惠能打量了一下道长、和尚，心想：自从混沌初开，人类启蒙，圣人便立了三教。太上老君创立了道教，佛祖释迦牟尼开创了佛教，孔老夫子的门庭形成了儒教。儒教太呆板，佛教很枯燥，唯有道教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最为洒脱。道士生活，梅妻鹤子、棋伴琴友；而和尚，青灯古卷，木鱼古佛，终日盘腿枯坐……
缘于此，惠能猜测：若论棋艺，道士自然要胜出一筹。
惠能的猜想刚从脑洞一崩出，只听到那和尚却说：“盘上无棋，何妨心中有棋？请教道兄高着。”
“这……”水源山道长没想到和尚竟然能下盲棋，而他从未尝试过，不禁有些手脚无措。
善解人意的惠能及时送上了一些折断的树枝与小石子。黝黑的枯树枝和晶莹的石英石，与人工打磨的黑白棋子相比，也别有一番风致。
水源山道长冲惠能一笑，轻轻地捏起一粒石英石颗白子点在了小目上。由此，道长的白棋猛捞实地，和尚的黑子取了外势。
水源山道长看看自己遥遥领先的实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古代国手云：肥边易得，瘦肚难求。和尚，看来，你不谙此道啊！”
和尚当机不让，说：“且说，如何是此道？”
水源山道长知道他说棋也在说禅，便也借棋论道：“小尖守角，连三扩边，又一路互通，即是此道。如同我道家炼形归气，炼气归神，外服丹药，便可身轻体健，长生不老。”道长银髯飘飘，俨然不老之仙。
胖和尚呵呵一笑，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棋无常规，道无常法。老道，你只知闭门求活，不能当机取势冲关，其后自有磨难。”
果然，和尚的黑势开始发力，逼得白棋手忙脚乱……
和尚调侃他说：“你守着一具僵尸，个中滋味如何？”
水源山道长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有这两口气，如同我丹田之中炼成了长生不老的丹药，怎奈我何？”
和尚大喝一声：“就算你经过八万大劫，最终还要落空而亡！”
水源山道长与一旁观战的惠能都凛然一颤。是啊，心性的超越，远远比肉体的长生不老更为重要。
人，若是不能领悟宇宙人生的真谛，任你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万寿无疆，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山洞外，大雨经己消停，一缕阳光从外面射进洞里。
水源山道长看着棋盘上相互交织又井然有序的黑白棋子，忽然有所感悟，说道：“太极生两仪，天地分，阴阳存，黑白立，大道定。和尚，你以为然否？”
大胖和尚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混作一团，手指指着一片混沌问道：“休说太极，莫提神仙，天地阴阳暂不问，且道黑白未分之际，这一着落在什么地方？”
一句话问得水源山道长瞠目结舌，惊得惠能魂飞魄散，不知不觉大汗淋漓，湿透了身上的衣衫……
和尚见他两人无言以对，用手扫落满盘棋子，说道：“从来十五路，迷却几多人！”说完，也不管两人如何发呆，独自走出山洞，消失在阳光之下。
“且道黑白未分之际，这一着落在什么地方”， 胖和尚来无踪，去无影，连水源山道长也多日闭门不出，但惠能心头依然存留着巨大的问号。
是啊，棋盘上纵横交错的一十五条路线清清楚楚，而想惠能在合浦曾得高人点拨，一点通，而现今，却陷入了迷惑不解之中……这正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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