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为扣问
“原以为我身上种虫给他们做试验，只要能让嫣娘回来，这笔交易也不亏。”沈原冷如冰霜道：“他们不该骗我，还辱没我妻子的尸身。”
美其名曰的复生之法，实则全是龌龊养草虫的勾当。
沈原不是不想报复，但他更想带嫣娘走，他们一起离开这个污浊的地方。
可他已经是丹草峰主的弟子，以身为器，喂养蛊虫，养凶蛊的罐子，出逃的时不能撇下嫣娘，唯一的结局就是共死。
他留不住嫣娘的尸首，也留不住自己的尸首。
但还是要逃，鱼死网破地逃！
殷沉岚知道丹草峰下的骨堆滋养仙草灵药，也知道丹草峰的弟子们各个都不敢反抗。
他是剑修弟子，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丹草峰主不敢对他下手，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太和山那么多知道丹草峰主所为的弟子，有的让虫子控制了不敢说，有的装傻充愣不去触霉头。
粉饰太平有什么不好，他们是太和山的弟子，太和山的名声臭了，他们能落什么好处吗？
毁了太和山，然后去到哪里都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吗？
所以还是不要吧，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剑修弟子殷沉岚很气愤，这满山的弟子，竟然是一群鼠辈，辱没太和山先圣之名！
他看不上眼的卖妻求荣之辈，丹草峰新秀弟子沈原，终于撕开了这片污浊的粉墨。
沈原没和嫣娘私奔前可是个书生，书生最厉害的是什么——他的嘴皮子和笔杆子。
丹草峰尸骨堆起的青山掀起草皮，冰棺里他人的亲眷曝晒于烈阳下，宣纸浓墨洋洋洒洒落下，漫天的耳草和殷沉岚的剑光交织。
但那是仙山，仙人居住的地方，他们动动手指头，绿洲成荒原，赤土千里。
可以说，凌空飞舞的罪行书没有丝毫作用，无风自燃连灰烬都不会飘出太和山。
落一地余灰，斑斓零星即将熄灭的火光。
沈原有仙骨的，不然白衣仙长不会让他入太和山，更不会在他身体内养他们那些金贵的蛊虫，可仙骨的用处比不上养虫的躯壳。
微弱的火光在地皮草茎上明明暗暗，终至熄灭。
殷沉岚都觉得他们没可能赢了，却见沈原唇角勾起，继而放声大笑。
他身边的嫣娘呆呆地站在原地，是他以为的空壳子，没有灵魂。
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的嫣娘灵魂无拘束，游荡在江河山川，这才叫自由。
沈原右手拇指和中指作响，丹草峰地皮自下燃起火焰，空气种弥漫的油脂燃烧的气息，火舌掠过烈阳下早已死去的人，还有嫣娘。
半道上相助沈原出逃的殷沉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不禁感慨，这个书生，是书生吧……简直拔高了穷酸书生的风评。
书生坦然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狰狞着面孔说：“我不是傻子，起死回生这种事，就算真的能做到，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嫣娘，她是我……”沈原忽地软弱，他抽了抽鼻翼，眼睛盯着烧起来的妻子的壳子，哑着嗓音说：“是我的挚爱啊！”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盗匪找到我们那偏远的居所？怎么恰好在我寻死的时候就有凌空的仙人给我希望？怎么恰好嫣娘的尸身在一众的试验中成功了？怎么我的体内就那么适合蛊虫厮杀呢？”
“原来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们！”
沈原惨然一笑，咬牙切齿道：“名利、荣耀、地位……这些怎么抵得过深仇大恨！”
殷沉岚这才知道，沈原在太和山拢共不到四年，推断出真相最多一年，他借着身份之便往丹草峰上的地皮下埋了一些东西。
油脂，丹草峰上比最初高出的几尺下，烧起来的罪恶深渊。
太和山凡是仙骨属水的弟子都被调来灭火了，可那是油啊，水浇不灭的。
殷沉岚真怕沈原把自己也烧死在丹草峰，趁着弟子们调水灭火差点自焚的时候，要送沈原离开。
太和山的人并不是蠢笨之才，水浇不灭，还能用土盖灭，左右那些“美田之肥”已经和药草一样要葬在丹草峰。
黄土沙子倾泻而下，视线朦胧，黄天掩盖身影，混乱只能怪殷沉岚把沈原带离了太和山。
逃亡是件疲累又茫然的事，尤其沈原没有去处，一心想回到一切开始的湖旁，那里必然布满了陷阱。
出于种种理由，沈原不想拖累殷沉岚。
但殷沉岚不会看着他送死。
不等他们逃至归处，追来的太和山弟子已经到了。
五行剑阵针对的自然是剑修弟子殷沉岚，而沈原，由丹草峰主亲自抓获。
无他，既然当年盯上了他和妻子嫣娘，无论是体质有异还是生辰八字有异，太和山都不会轻易放过。
尤其是嫣娘尸身已经没了，更不能轻易放过沈原。
殷沉岚对于自己的下场心知肚明，死罪。
无论是叛宗而出，还是被妖人俘获杀害，他的师门一定会挑一个死法安排给他。
沈原……沈原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他回到太和山，或者牢牢掌握他自己的身体。
太和山养了那么久的虫子，一股脑地放到沈原身上，没了沈原，那才叫血本无归。
剑影寒光交错，即便殷沉岚是亲传弟子，也敌不过五行剑阵。
他死，已成定局。
殷沉岚死前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太和山众人都不明白，沈原与他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殷沉岚何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何必呢？为了正义吗？
多好笑啊，不仅拿前途来换，连命也搭上去了！
沈原还是逃了，太和山弟子震惊之余，一时失神，让沈原逮着机会跑了。
丹草峰主不放在心上，他确定沈原活不成，反正蛊虫已经养了那么久，躯壳里有没有神魂也不打紧，是他的东西一定跑不了。
而沈原就是跑回了他和嫣娘应该的地方，在那里断了生机。
体内无比怨恨又恶心的虫子偏偏给了他另一份死去的生命，他成了诏令尸体的陵川君。
……
残灯破晓，傅东风未料想一段过往说了一夜。
他和楼夙料想过太和山内的混乱，没成想乱到这份上。
赵老头子确实提过太和山曾有被魔道打得里子面子全丢了的一次，还奇道：魔道也不全是坏人！
所谓的丢面子丢里子，正是说丹草峰被烧，门中弟子被屠杀近千人，没有提及亲传弟子之事。
傅东风心想，这可太好猜了。
沈原和殷沉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屠杀太和山弟子。
那千人，要么是油脂火焰误伤，要么是太和山内部的清洗，为了遮掩丑事，封口的。
楼夙不禁好奇，既然如此，沈先生的夫人现在怎么会还在他身边呢？
这小孩看着就令人亲近，嫣娘知道他好奇，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镜湖是山林之瞳，我死的时候，灵魂离林中的那片湖太近，就和湖融为一体了。”
即便沈原当年不知道自己和嫣娘为什么被太和山盯上，现在也知道了。
山林所生的妖，属天妖之列，是从不理会人的妖精，而且生来强大。
嫣娘是个普通人，却在死后不知为何与镜湖同体同命，据后来沈原查到的，多半是生辰八字的缘故。
民间有献祭童男童女给河神山灵祈求平安的事，镜湖还没成妖，地泽灵气匀给了嫣娘，所以她成了那片山林中唯一的镜湖妖。
认真说起来，这也算师娘了，傅东风再行一礼，嫣娘的桐木人偶回礼。
值得庆幸的是，沈原和嫣娘有长久的寿数，长长久久再无离别。
眼下要紧的还是太和山，傅东风一时间拿不准该怎么办。
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二十多年前太和山能将丑事捂死在自家，顺带给陵川君栽赃罪名。
今天他们把手伸向风陵渡以及其他地方，傅东风他们能不能找到证据是第一个难题。
再者，即便证据确凿，仙门中谁敢惩罚太和山。
更严重的，如若太和山所犯罪行十恶不赦，且不提他们有没有本事把太和山拉下马，仅仅与俗世王朝千丝万缕这一点，恐怕太和山有恃无恐。
接连两日没休息，傅东风偏头扶额，还是有点难办。
楼夙道：“先给三师姐传信。二师兄闭关，只能先告诉三师姐了。”
“不告诉你们掌门和其他长老？”沈原道：“轻敌会栽大跟头的。”
楼小夙悠悠看了沈原一眼，心想，沈先生真是个实心眼的人。
如果楼夙不知道大师兄的身份，也不知道掌门和其他师伯已经知道了大师兄的身份，他这会儿应该也很无措。
但是周哀帝和太和山有仇，大师兄就是周哀帝。
那么掌门他们不见得不知道太和山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太和山的把柄送到傅东风面前？
此为扣问，问傅东风。
把柄在你手上你能让太和山再难翻身吗？
你要怎么做，要把乐游山牵扯进去吗？
为了区区皇位？还是你的仇恨……
或者为了眼见的风平浪静、安居乐业，要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呢？
傅东风支着额头，心里翻江倒海，万般理不清的思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楼夙知道大师兄要花一点时间来想清楚，所以他抱着沈原先生和他夫人的木偶去了隔壁房间。
“喂！”
沈原先生非常不乐意有人抱着他夫人，即便他夫人现在是木偶，抱他们的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少年。
楼夙轻轻带上门，问道：“近十年间风陵渡夜半的鬼夜行都是沈原先生搞的鬼？”
沈原不自在的扭动他的木偶身子，道：“嗯。”
“师兄师姐们下山遇到沈先生那次，前几日稷泽夜晚的鬼夜行也是你做的。”
楼夙无比肯定说道：“稷泽不比别处，沈先生此意就是为了告诉师伯他们，风陵渡是你在扰民。”
“那你为什么要在风陵渡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沈原正色道：“为了让太和山努力栽赃我，我好反将一军。”
楼夙：“……”
虽然你们有仇，但我没想到您是这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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