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鬼道寒鸦
晚霞静静覆盖绵密的山林，静归的飞鸟叽叽喳喳嘈杂叫个不停
耳边听到长大成人的学生带着融融笑意好像在说，他很幸运。
纪兰亭抿了抿嘴，不置可否道：“听起来吃了很多苦。”
而后又道：“既然你这么明白，倒是给我支支招，你那云屏师伯想让我怎么教？”
“这个……”傅东风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纪太傅，最后只道：“就编故事嘛!”
“暴怒、□□、嫉妒、贪婪、傲慢、懒惰、暴食。”
纪兰亭制止了傅东风继续说下去，深深看他一眼，似有规劝。
“你降生之时，国师夜观天象，言此子非凡。殿下从小聪颖异常，你父亲母亲恐你慧极必伤，直到六岁才为你延请先生。大周故梦已殇极，可小殿下依然聪慧无比。”
“故梦虽殇，至亲血仇总不能忘，行行复重重，前路多艰。”
傅东风眉尾上扬，到底没有告诉纪夫子，他如今也算有靠山的人，不是茕茕孑立的寡人。
“乐游山是个好归处，夫子既然来了，也该放下，授业之时也不必试探乐游山的弟子们。”
“我不过是提了两句五礼八德，是那群可爱的小朋友自己说起三大传奇的。而且，这怎么能说试探呢？”
狡辩，傅东风说不过他，纪夫子放到那个梦中的世界里，可能会从事心理学家相关的事业。
早在纪兰亭初入乐游山时，就有人猜测他是否是传说中的那位兰亭先生，昨日傅东风没去，却知道“瓜洲渡兰亭催春”在乐游山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典故。
带有传奇色彩的先生在刻板印象里一定是风趣幽默的。
一上来就说大燕皇帝出身，复而说那些枯燥的周礼，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有争议的反面教材，周哀帝。
傅东风不想和纪兰亭谈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至此且住，转身告辞。
铭誓卷轴中除了那一列课程与先生具是朱色笔墨刻上的“秘”字之外有三位不可明说的授业先生。
兰亭先生已现身，还有两位。
众弟子都道：这一位稍显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简直对不起他们慎而重之写下的大名！
他们这样感慨，继而对偃术和符箓课的授业先生没有了太大的期望。
反而万分期待地等着孤阳长老的剑术课，起码不用呆坐着。
偌大的演武场，手执玉剑的弟子整齐划一，列于首位的自然是二师兄张翠微，一字一句颂念《太上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师长同门都说天下安乐，修仙练剑为的不是斩妖除魔，却还是要保护天下苍生。
妖魔不曾为祸，自不必斩，倘有一日，苍生需救，正如三师姐说的那样——
若有一日临近绝路，仙者必得站在凡人之前，直至消弭。
即便不以剑入道，仙门弟子的剑法也绝不能是下乘，所以孤阳长老的剑术课从来不会有擅自缺席的弟子。
这日稀罕，赵老头子踱步到试剑场，竟然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然他每天都在吹胡子瞪眼说“你们真是我教过的最顽劣的弟子”，却从没有说过这些弟子枉为仙道。
这群呆头呆脑的弟子，到演武场必得穿乐游山门绣了墨字的白衣，历来弟子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比赵老头子耳提面命八百遍的应天日管用。
于是每日乐游山上最潇洒的景致就是二师兄站于试剑场的乐游石刻前，玉冠缚带，身旁的亲传弟子一同起势，其后千余名白衣墨发的弟子们紧随其后，齐诵妙经，余光还能瞥见前方的剑势。
用惯了弯刀的钟酉入乡随俗好多年，一柄黄金铸造的剑柄格外惹眼，与一身异族的装扮倒相契合，三师姐和小师妹的剑影全然不同，前者铿锵凌然，后者轻灵飘逸，而大师兄的剑最稳，宛如高山之水。
小师弟初来乍到，虽有迟滞，却能看出来是暗地里用过功的。
这一日孤阳长老的课业结束后，赵老头子特意等到日落西山，众弟子负剑于后才道：“今日起晚课都不再打坐，所有弟子，明德楼听课，若有无故缺席者，藏书阁所有典籍，手抄一千遍！”
方才一派欣欣向然的试剑场，立即充斥着颓靡委顿之气。
何元初小声嘀咕道：“无故，那要是有故怎么办？”
“有何缘故可否要我同月桥长老帮你解决？”
何元初缩了缩脖子，后撤一步，低头俏皮吐舌头，已经很小声了，老头子年纪这么大，竟然眼不花耳不聋。
估计再活个八十年都不是问题。
赵延年冷冷一哼，拂袖离去时说道：“符箓课的先生于昨夜上山，今晚首次授课。”
弟子们齐齐松了口气，“恭送赵先生。”
等赵延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敢低声说话，“符箓为什么要在晚上开课啊？”
“可能是白日的课业满了。”周瑞说道：“你们没发觉这几日见赵老头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吗？”
“仙道史课没排上……晚课以后也不是赵老头子巡视……”明白过来的刘刈麦差点高兴地跳起来，“不会是我们以后都不用听赵老头子念经了吧？”
意外之喜，天大的惊喜啊！
不管那位教授符箓的先生是什么样的，都先谢过了！
而晚课的钟声开始后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都让他们悔恨自己的那时的天真。
符箓的授业先生并未现身，或者说是他们并未见到授业先生的真面孔。
来人披着一件漆黑的头蓬，连头发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露出一双眼珠黝黑的眼睛，干巴地说道：“寒鸦。”
不识此名的弟子鼓起腮帮子含蓄一笑，可能是授业太冷酷，名字又透漏一种绝世之感，很像话本里隐世的高手。
稍有见地的弟子搜肠刮肚，紧抿唇角，哆哆嗦嗦问道：“瀚海阑干惊寒鸦，摄魂夺魄。”
不信邪的人将信将疑问道：“是这个寒鸦吗？是么？不是吧？”
瀚海正是魔道盘踞之地，沙漠纵横百里，夜里极凉，白日极热。据传那里聚集了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尸宗的宗主是个书生，名号陵川君，鬼宗的宗主无人知其面目，只有一句口口相传的偈语——瀚海阑干的寒鸦飞离，摄魂夺魄。
高度紧张的弟子们腾地一下站起来，用尽力气拔出宝剑，还不忘畏畏缩缩问道：“阁下……阁下因何造访乐游山？”
黑斗篷偏头疑惑，“何意？”
如果他肯所说几句话，也许能解释清楚、
举剑的弟子默念：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
念后冷静下来后，转头就见不知何时到西窗下的赵老头子怒目圆睁，吼道：“把剑都给我放下来！”
“这是你们的寒先生，奔波万里来到乐游山为你们授课，初见怎能以剑指着师长！没规矩！没礼貌！”
“寒鸦……寒…先生？”周瑞难以置信地说道，继而见到后排气定神闲的亲传弟子老神在在。
就算再不想承认，这不靠谱的师门，居然真的找了魔道三宗之一的宗主做授业先生！
咱们是仙道啊，仙道，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但怎么敢用魔道的宗主做先生呢？
彼时的乐游山弟子们依然纯真无暇，师门长辈们在暗处微微一哂，呵，岂止是三宗之一的宗主啊，弄不好三宗都给你搞来了。
陈昏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要我们签铭誓呢！”
聘请魔道为师教授弟子，万一捅出去，对魔道对仙道而言，丢面子里子还是小事，再让有心人利用成为攻讦的理由，那可就太糟了。
赵延年看着乖巧的弟子收剑安静坐下，对纹丝不动的亲传弟子们多了几分赞赏，特意拎出来夸奖一番。
“回头看看你们的同门，别人多淡然！你们呢，一个个的，猴子一样！”
傅东风倒是还好，他猜到了七七八八，张翠微则是习惯了这副正襟危坐的端方模样，三师姐觉得有趣极了，余下的，一个手摸后腰蓄势待发，一个坐立难安不过是学着师兄师姐们淡然。
至于楼夙，案上放了张字帖，超然物外。
他虽认得字，可浪迹许多年，早忘记怎么提笔运力，所以得空就要描字帖。
傅东风是说二师弟的字最端正，想让他写几贴给小师弟描的，不过张翠微忙得很，既要练剑还要代孤阳长老的课，一来二去耽搁了，只好拿自己写过的凑数。
小孩子勤学苦练是好事，傅东风岂能拖累，便由他去了。
这会儿弊端初现端倪，他呆呆地见一屋子的师兄师姐们看他，一瞬间不知所措后迅速掩饰好，放下毛笔，挺胸抬头。
赵延年：“……”你们真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亲传弟子！
比他们还差的就是上代亲传弟子，现在的乐游山掌门长老们了，一样的不靠谱！
“符箓，鬼道之术，魂魄属阴，入夜。”寒先生吝啬自己的字，言简意赅。
赵延年清了清嗓子道：“符箓一道最初便是用来降鬼除妖，朱砂画符，以降鬼怪。寒先生是鬼道中的翘楚，自然符箓也是一绝，而鬼魂这等阴气至盛之物，白日不敢现身，入夜方能研习。”
陈昏很绝望啊！
他的小伙伴们也很绝望！
小师妹抱头痛道：“完了！”
可不就是完蛋了，寒鸦先生的关键字蹦出来，赵老头子完整复述，可你听听，人家十二个字，你说了几句话！
钟酉咬紧了后槽牙，嘴角微微抽搐，“就是说，符箓是鬼道之术，大白天哪来的鬼。”
外门弟子们头也不回，伸手给他举了个大拇指，四师兄你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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