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上忘情
稷泽百里外，靠近中原的地方，尸傀货郎赶到了下一个集市，把背着的货箱搁到床上，拿起千金小姐和书生的人偶操练了一会儿，手上微微一顿，僵硬的脸上神情复杂，嘴角抽搐，面部神情生动得简直不像死人。
“前辈的机关术精妙无双，小辈厚颜想索要一个见面礼。”
“你要我就得给吗？”
张翠微含笑认真说道：“小辈知道前辈的真身不在这具人偶中，想必以前辈的造诣，这半具人偶也能自行修复，但就这么走了，显得我很好欺负。”
“所以，只能这具人偶留下来了。”
君子剑出鞘，削去半边身子的人偶只有一臂膀双腿，拳脚功夫还是落下乘。
剑身寒光凛凛，剑气荡起周身半尺的尘埃，人偶体内齿轮转动的声响，他仅剩的右手摁到胸前，泥塑面具的眼中飞出两支木制的短箭。
何元初道：“和林中的机关是一个人的手笔。”
她的师兄师姐们瞪眼，这还用你说！
乐游山以剑入道的二师兄，年方一十六，修道三载，外在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仙者就是仙者，与凡间武学天差地别，就算这具人偶双眼胸前都能放箭，机关精巧世所罕见。可二师兄说，你得留下，那就一定留得下。
韩香絮道：“已经三招了，要不打赌，二师兄几招能留下他？”
钟酉道：“二十招内吧，这个人偶身上的机关太多，听齿轮的声音应该还有好几个。”
傅东风看向楼夙，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太清楚仙道术法是什么概念。”楼夙保守说道：“但二师兄脚下分毫未动，十招之内应该可以。”
“嗯，那我也猜十招。”
何元初不说话，向后缩了缩不掺合他们，默默看向韩香絮。
“五招。”韩香絮红唇上扬，意气风发道：“我猜五招。”
第四招，张翠微的剑划到了木偶的胸前，木偶迅速后退，像是失手了一般毫发无损。
他收剑回鞘，闲闲站定，左右手剑指成诀，轻吟道：“照水冰如鉴，扫雪玉为尘。”
“冰鉴！”
桐木人偶被一块厚厚的冰冻结，依稀听到齿轮还在微弱地转动，挣扎了片刻后还是没了动静。
反观张翠微神色如常，眉眼淡淡，一笑道：“五招，是三师妹赢了。”
钟酉：“呵呵。”
“虚不虚？”傅东风挑眉，锤了锤二师弟的胸膛，张翠微含笑不语。
傅东风笑着摸了摸人偶身上的冰，招呼楼夙来干粗活，把人偶的四肢身躯拆分开来，才看到折断相连的关节处都是一层深入木头肌理的冰。
他摇摇头笑道：“冰鉴啊，调那么多水，那么厚都冻上了，你可真是……”哄三师妹下血本。
“冻起来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负担的。”张翠微看着傅东风“咯嘣”一下掰断人偶的脑袋，头发丝有些发凉，嘴角微抽，强自一笑道：“……毕竟人偶和你真的很像。”
所以会有种“大师兄拽掉了自己的脑袋”这样恐怖的感觉。
当然傅东风是无所谓了，他把拆解的人偶收入乾坤袋中道：“带回去学习一下，说不准用得上。”
好吧，这个姑且就是三师姐说的收获了。
从郊外走回稷泽镇，天色还不算晚，集上的摊子到了热闹的时候，卖布的商贩正和大娘阿婆拉扯，内容大概是“哎，今日都打算收摊了，您是最后一个客人了。”
“最后一个客人还不能便宜点吗？我明天拉上四邻都来你家买……”
拉扯来拉扯去，反正最后双方都喜笑颜开。
卖布的商贩依然不耽搁等下一个客人，他对面就是一行人初下山买面具的摊子，生意好得不得了。眼见上午光临的几位公子姑娘们又来了，眼珠滴流一转，又从箱底拿了几张面具。
鹿角面具浅色的颜料绘制了层层渲染的牡丹，很是新奇，张翠微偏头过去，大约他也没见过。
韩香絮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面具……”
那小贩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整个大燕国土上都没有的面具，只此一个，只要二十文钱，错过了一定遗憾！”
韩香絮眼巴巴地想要，小贩竭力渲染自己的面具有多独一无二，估摸着自己又能小赚一笔。
尽管痛惜，她还是咬咬牙，忍痛拒绝，决然不回头地回去。
“三师姐，你很适合待在乐游山。”何元初道：“世俗多纷扰啊。”
回头见自家的师兄们各自又买了些东西，何元初没兴趣。
乐游山上灯火渐明，几人结伴回去，一路上打打闹闹又说些四六不着的闲话。
“虽然那个百货郎是尸傀吧，但其实书生长得挺好看的。”何元初感慨道：“白净又挺拔，瞳孔淡淡的，书生都长这么好看，我就理解宰相千金为什么愿意跟他吃苦了。”
“那是个死人，死了的！”钟酉差点没摇着小师妹的肩膀喊她，你清醒点。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又不是打算干什么。”
傅东风笑道：“小师妹，生死陌路，长得好看也不行，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
“大师兄你多虑了。”何元初只是赞叹一下百货郎的皮相而已，“大师兄比他好看一百倍。”
这样说好像有些歧义，何元初微红着脸忙又道：“咱们乐游山的师兄弟各个都不比他差，就连最邋遢的依山师叔洗干净了也是惊为天人啊！”
韩香絮忍不住敲她的脑瓜子，嗔道：“越说越不着调了，依山师叔是长辈，况且，你几时见过师叔整肃衣冠？”
你这是埋汰吧！是埋汰吧！
张翠微淡笑看两个师妹，轻呵道：“怎可背后非议师叔？”
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师兄和小师弟，问道：“虽然小师弟还未正式成为依山师叔的弟子，不过他真的不是师叔的私生子吗？”
什么鬼，楼夙不过来了一天，已经有了这么些不着调的传言。
钟酉忍不住道：“二师兄你这才叫非议啊！”
傅东风很疑惑，他身边的楼夙也很疑惑，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依山师叔从不掩饰自己下山找姑娘，突然捡回来一个弟子，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又不是唯一一个被捡回来收作弟子的，我师父自己就是被师祖捡回来的，小师妹也是陆师伯下山捡回来的，我也是师父捡到收为弟子的，怎么就猜楼夙是私生子呢？”
傅东风刚说完，师弟师妹们齐齐看他。
“我师父是女子，她生孩子骗不了人的！”何元初最先道。
“而且陆师叔很少下山，从没听说和哪个男子纠缠不清的，倒是有别家的求娶过，但是没成。”
这是钟酉说的。
唯有韩香絮神情复杂道：“我其实听师父和我爹说，依山师叔好像真的是师祖的私生子。”
众人愕然惊道：“真的？”
……
楼夙不乐意让人误会，他解释道：“小时候，我有一直照顾我的人。”
虽然那也不是亲爹，但他真的不想让师兄师姐们误会他是师父的私生子，便用期待的小眼神看向大师兄。
他很确定自己不是师父的私生子，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反正绝对不是师父的，而解依山收他为徒的初衷，可能……只是想要大黄？
“其实，我师父他还是童子身。”傅东风无声息又扔出一个惊雷，心满意足瞧了瞧师弟师妹们的神情才解释道：“是不是师祖的私生子我不清楚，但我师父，你们的依山师叔，真的还是个童子身。”
“你信吗？”何元初拽了拽钟酉。
“不敢信。”
“你们都知道，他以情入道，仙骨和别人的不一样，又是无相。”傅东风道：“无相是五行属性的对立，堪称最顶尖的。”
“这个我知道，无相没有合适的仙们功法修习，每个属性的都能练，哪一个都无没办法登峰造极。”
何元初好歹秀了一把常识，又没忍住说道：“依山师叔难道不是以情入道，所以才要下山找红颜知己吗？”
“不是。”傅东风摇摇头道：“无相，其实就是个玄妙难测的谜题，即虚幻，解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那依山师叔解的是什么？”
“是无情道。”
四周寂静无声，山道上的风仿佛停滞了一般，几声鸟鸣叫回错愕的众人。
讲真的，不怪他们，傅东风刚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
无相，离十相，无我无人无众生，超脱世俗。如青天一般的大道坦途，被解依山解成了最曲折的无情道。
“无欲无相，无情无义。”傅东风道：“我师父的无情道诀就是这八个字。他练着练着觉得自己太冷漠了，真学了太上忘情又害怕，所以才要去凡间和女子调情。但据我所知，只是喝酒，他千杯不醉，挺难捱的。”
师弟师妹们瞠目结舌，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忽然间有些理解无相仙骨是什么了。”韩香絮道：“比之我们生来和五行中的某一属性亲和，在小框子里突破一个又一个的框，无相更像是要自己画个框，大小资质，全凭自己定夺。”
钟酉若有所思，“那依山师叔给自己画的框是什么样的？”
“框极大，资质下下乘。”韩香絮毫不留情道：“以情入道，世间情义唯心，心不可测，也算心道之列，堪称通天坦途。三千大道都是坦途，师叔偏入无情道，那就是弃大道而行歧路，下下乘。”
“等会儿，等会儿，咱们不是在闲聊吗？怎么又说回大道上了？”何元初挠挠脸道：“道诀什么的，你们听课不嫌烦，现在还要说吗？”
“那不提这个了，小师妹不喜欢。”傅东风轻笑一声，看向一脸迷茫的小师弟，解释道：“等你入门，这些会有先生来教，不急在一时。”
楼夙点点头，傅东风想起来自己一直想问楼夙但没来得及问的，“话说，只是一个照面，你怎么知道货郎夫人是镜湖妖？”
“我之前见过很多妖精，而且妖精和山魅身上有特殊的味道。”
“什么味道？”
“镜湖妖的话，就是山林间的气息，野兽、树木、潮湿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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