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林之瞳
外面等着的大师兄躺在茅草上，翘着二郎腿，望着不怎么晴朗的天空，未时三刻了，再不出来稷泽的集市就散了。
一旁的小师弟身上飘着浓郁的蔷薇露香气，惊道：“他们出来了！”一行人多出来一，不，是半个，只有一半的人偶。
人偶的求知的欲望上来，好脾气问道：“我不懂，你们怎么做到的？”
何元初也不懂，好好的干什么要让他们一起玩这种游戏，好吧，虽然是二师兄为了讨好三师姐推波助澜的。
至于说是游戏，当然只是游戏，大师兄和小师弟没有入局足见布局人并不是恶人。仙道中人缠斗，对不会仙法的人而言，稍微波及到就容易丧命。
大师兄是远近闻名的废柴，小师弟初入门还不曾修习仙法。
傅东风眯眼看了半晌人偶脸上的面具，好心解释道：“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家二师弟主动钻进你的圈套里。”
“我哪里有破绽吗？”
“也不是，破绽什么的，反正我没看出来，但我们中有人看出来了。”
“愿闻其详。”桐木人偶还用着傅东风的声音，一唱一和像是一个人自说自话。
何元初有些混乱，听不下去试图阻止大师兄继续说话，便道：“就是那个啊，我们家小师弟说‘这是活人的手吗，好灵活’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凡间惊叹某样惊人的技艺的时候，经常会用‘简直不像活人’这样的话，百货郎君的手不灵活吗？”
何元初摇摇头道：“不是。你知道我们小师弟从昨天到今天一共说了几句话吗？”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道：“十句左右吧，我没有一直跟他在一起，但我们问了他才会回答，一板一眼地拘谨得很。不管是性格使然还是认生的缘故，他说的话很少，傀儡戏固然精彩，但不足以让他说出那样另类的夸赞。”
桐木偶人道：“就因为这一句话？你们就能认定百货郎非人？”
“当然不是。”何元初道：“还有香露。”
“香露很香，特别香，其实在百货郎打开箱子前我们都能闻到。”
“四师兄他厨艺差嘴又毒，性子不好，一天到晚阴沉沉的，稍微惹到他了就摸后腰的刀，吓人……但他出身南疆，那里盛产各种奇怪的香料，却不是花露和香辛料之类的，他闻不惯花香露水，但他说，好香啊，这就很有问题。”
南疆的巫祝与神灵沟通，常与尸首接触，衣料上会熏香，这是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的事。
钟酉抬脚要踹她，被何元初一个闪身躲过去，扭头做了个鬼脸。
一句话里还要再贬低一下钟酉，是何元初的风格没错。
“所以，货郎才是傀儡，真正的尸傀。”
何元初想到小师弟接过她和三师姐的香露瓶，大约就是这个的缘故。
帮师姐们拿东西是次要的，那些花香露香，就算知道不是尸体动手调出来的，但万一呢？万一香露里加了些古怪的东西怎么办？而且那些瓶瓶罐罐的尸傀货郎可都摸过……
桐木人偶道：“知道货郎不是人，你们还是跟着来了，因为仙门弟子除魔卫道的正义感吗？”
何元初幽怨地看向三师姐，没敢说话。
韩香絮：“因为我，听说稷泽镇晚上有鬼夜行，出于好奇想查探一番，正好你撞上来，似有所图，我就想顺杆爬。”
桐木人偶还要问，他觉得依然不对劲。
他问张翠微，“傀儡线是货郎夫人在收你钱的时候植入的，香瓶也是在那一瞬间打碎，引你们入幻的，我跟你所说的指使你杀人的理由固然是说给你的师弟师妹听，但傀儡线一经植入，你必然会听我的命令，你如何将傀儡线排出体外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中招呢？”
“中招了，也没有排出体外，傀儡线至今还在我的体内。”张翠微体内的血液涌动，因为那根线不被操控的缘故，他从掌心慢慢将丝线逼出来才道：“现在才没有中招。”
何元初叉腰道：“是我哦，操纵人偶需要上百根傀儡线，众目睽睽下做不到给二师兄的体内植入那么多，一根也许也能够，但我猜到了傀儡线运作的原理。”
“什么你猜出来的，是我告诉你的。”钟酉抱臂仰头，冷哼道：“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来说！”
钟酉道：“木偶傀儡丝线没有明线，百货郎既然不是活人，他身上也没有明线，所以说是线，不如说是虫，听从傀儡师命令，寄生的虫。”
说是寄生的虫也不恰当，毕竟傀儡线还是线，但南疆确实有人体养虫，死而为傀，浮火走影的尸匠。
这些都是钟酉说起的，也是他提醒的何元初，给二师兄和三师姐还有她自己身上都下点药。
因为他们三个是要直接接触百货郎和他夫人的人。
“知道是虫，对症下药就好了。”何元初道：“我虽不才，药条虫子还药不晕，我师父恐怕会将我逐出师门。”
钟酉看着她嘚瑟，忍不住道：“你这纯粹就是运气好，碰上的是虫子，你正好是药师，幻境是密林，你又是木属性，这运气八百年也见不着一回。”
运气好就够了，她要是运气不好哪能遇得上师兄师姐们。
“你们大师兄和小师弟也被拖入了密林幻境中，因为他俩不会仙法，所以我把他们带出来了，只一瞬间的事，他为什么会留下你们说的那种借风的纸？你们又凭什么以为烧了林子后就能离开？”
傅东风看着模仿自己的人偶，对着那张亲切的面具说不出话来，只好请楼夙代为解答。
楼夙道：“应该是我。”
在傅东风眼神鼓励中，楼夙继续说道：“货郎夫人不是尸体也不是死人，她是一种妖怪。我从小对妖怪这类的东西很敏锐，他们有好有坏，但这只妖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百草树木，而是一潭镜湖。”
“镜湖在有山林之瞳的称号，是真实树林的映射，会自我修复，但我还听说，山林之瞳很怕会烧起来的火。”
桐木人偶道：“凡是密林都怕火，这是理所当然的。”
“是会烧起来的火。”韩香絮道：“闯入镜湖倒影中的我们就像落到镜湖水面的落叶，只有自身才会燃烧，火焰追逐风，我们引火自焚。”
楼夙接着道：“搅乱湖的影子后依然能愈合，所以四师兄砍断的树木会长成，三师姐点燃的火烧到自己身上，偏偏小师姐的木属性如鱼得水，那这瞳镜湖依然不是湖而是密林，但自成一体，纹丝不动，大师兄只是借给火的一缕可以追逐在林间的风。”
何元初明白过来，“就是说，三师姐的火没办法烧到林子是因为那是幻境，但那里是真实的存在，可燃物就是我们和树木，我们周身有流动的气，树林间没有，三师姐的火会烧到我们身上而烧不到林子。大师兄的风带来了能够纵横肆虐林间的流动之气，才能烧了幻境。”
傅东风笑道：“正解。”
从前的那个世界这些算通识，燃烧三要素，可燃物、助燃物、着火源，镜湖妖的密林里浑然一体，缺了助燃的气与风。
桐木人偶那张好笑的脸上有些扭曲，“就是因为他说了货郎夫人是镜湖妖，你就能想这么多？”
傅东风道：“我虽然眼力不怎么样，但还算读过几本书，镜湖妖的特性书上寥寥记了几句。”
“什么书？”韩香絮问道。
“我看书不大爱记书名……”
张翠微：“应该是《百妖异名簿》，我草草看过一遍，在藏书阁里有一本，不过是主要还是记录一些妖精的异名。”
【妖名镜湖，或名山林之瞳。书客曰：幻妖，假作真，真亦假，林中风，凝而不散，不死之身，主静默无声。】
——《异名簿二十三部林风篇》
二师兄不出意料地补充完全，他读的书不一定有大师兄读过的多，但记得都很清楚。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何元初扶额半晌，师兄师姐们一个个逃学翘课都没少干，怎么感觉就她和四师兄是文盲的样子啊？
傅东风则叹道：“修仙就是好啊！”
镜湖妖什么的，抛开诸多文艺感性的妖精成因，说到底是封存在大山眼中的树林，永远留存的标本，不能燃烧，不能传声。
但仙道中人说话怎么可能只有动动嘴皮子这种凡人的方式。
顺着引线一点点剖析开来，桐木人偶了然的点点头，泥塑面具的脸上仿佛有了笑意，道：“不愧是乐游山亲传弟子，果然不俗，今日受教了。”
桐木人偶半边身子还要努力拱手作揖，滑稽得很，他礼数周到，乐游山的师兄弟姐妹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好回一礼。
互相尽礼数后，桐木人偶转身要走，楼夙眼神余光看看左右的师兄师姐们，张了张嘴，想问，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傅东风道：“就是个木头人偶，没什么用处。”
韩香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天快黑了，我们下山都没什么收获。”
“而且啊，四师弟和小师妹说操纵尸傀的是傀儡线是虫，但这个人偶和大师兄身形那么像，连衣着都是一样的，傀儡师认识大师兄吗还是他刚做出来的？木头人偶放虫子也能动吗？”
何元初一顿，明白了三师姐的意思，平白无故地哪个来戏耍他们，如果认识大师兄，那这个人还会再来，如果是刚做出来的木头人偶就能这么厉害，这人多少有点可怕。
张翠微提剑拦住桐木人偶的去路道：“前辈在密林里说的话令在下很不舒服。”
人偶歪头道：“你当如何？”
“前辈的机巧机关之术很精妙。”张翠微夸得真心实意。
后方的何元初和钟酉“噗嗤”一声赶忙捂住嘴，想笑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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