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说服
“……我希望？”
昏暗的烛光跃起一抹亮色，我微微张着嘴，低垂着的眉眼与钟离对上了视线。
不得不承认，钟离的眼睛真的很美。如同千百年不曾变移的瑰丽石珀，深藏于不见天日的地心之中，经受高温与世间的炙烤，越发纯粹而耀眼。
曾经艰难困苦的岁月似乎还镌刻与他的眉眼，但每当清俊沉稳的青年看向我时，那双如石珀一般通透，不参杂任何杂念的鎏金眼眸之中，却填满了岁月悠悠，万物静好。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沉重的人，究竟会想些什么呢？
“我今天做梦了。”我说，“我梦见你了，钟离。”
钟离毫不意外，鼓励地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一抿唇角，笑道：“我梦见你一刀把我捅死了，手法利落，相当果断，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连奥赛尔都替我生气，在我梦里骂骂咧咧，叫我赶紧和他反水，找机会好背后捅你一刀。”
“噗……呵呵。”钟离听罢，笑弯了眉眼，“所以依普遍理性而论，秀秀这是报仇来了？”
“瞧你说的，要真的动起手来，你还能乖乖躺在这儿给我杀不成？”我大叹一口气，伸手挑起一捋钟离的散在前胸的头发，攥在手心里，“我说了，我是来求一个答案的。”
我张开手掌，暗金的荧光乍起，巴掌大的晶蝶抖落着身上沾染的尘埃，在我探究的目光中蹁跹跃起，跌跌撞撞地越过屏风，暗金的晶蝶翅膀忽地染上霜叶一般绯红的印记，它抖动着翅膀，然后一头扎在香案上早已熄灭的红烛上，“哔啵”一声，撞出一丛耀目的烛光，烛火悦动间，甚至能照亮钟离颇为惊讶的神情。
“提瓦特的历史，我不了解，璃月的过去，我参与的并不多，可也瞥见过一个时代一瞬而过的天光，听闻过璃月一鳞半爪的残酷斗争，不管你再如何谦虚，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璃月的现在，摩拉克斯是璃月的过去，钟离先生是璃月的现在。”我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靠在钟离的肩上：“若以时间为轴，你的见闻、经历远多于我，尽管你表面上不再提，但我心里明白，可能我在你眼里，兴许只是一个顽劣的孩子，见闻浅薄如同离巢的雏鸟一般，不自觉被你所吸引，情感清浅纯粹得如同孩子的玩笑。”
钟离侧目，便能看到我的半张脸，愁得要哭出来似的，钟离一抿嘴角，心下不禁觉得好笑，心里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却听我得吧得吧自我开解了起来。
“但不是的。”我抽了抽鼻子，“我喜欢你，发自内心。”
“……我也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求不得，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不好说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感情这玩意儿风里雨里我见得多了，我懂，我可有经验了，感情嘛，不过也就那么回事，这东西勉强不来的……”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默了。
我看着钟离，钟离看着我。
我：“……”
钟离却忽地笑了。
他看着我，哧哧笑了，笑得那叫一个开怀，胸腔里都透着低低的笑意。
我知道。钟离说，我知道。
“还记得你向我许的愿么？”
钟离翻身坐起，右肘搭载膝盖上：“你虽记不得，我却认真聆听了。”
钟离认真极了，看不出平日里的散漫与随意来：“但在成为我的爱人之前，秀秀，你必须做你自己。”
“即便秀秀你能真正掌握创生，也不能完全避免磨损。”
“磨损，秀秀应当听我说过。世间的磨损，最常见的便是加诸于躯壳之上，外伤、毒物，外在的磨损会逐渐消磨躯壳本身，直到磨损到达躯壳所能承受的极限，便是不可逆转的消亡。魔神的躯壳也与常人的血肉之躯有所不同，可也并非永恒。”钟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这里忽地哂笑一声，摇了摇头：“秀秀你所掌握的‘创生’，就可以能弥补躯壳上收到的损伤，抵抗磨损。”
“但时间若再延长呢？躯壳上的磨损可以修复，灵魂上的磨损却不可避免。”钟离垂下眼眸，尽是看不清的深意：“创生……理论上能铸就万物，但不论秀秀你将来创造的生物如何与现实相像，都只是死物，创生不能创造灵魂，更不能弥补灵魂上收到的损伤。”
“磨损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秀秀。”钟离一向是浅淡的，他向我传达的情感，总是浅浅淡淡的喜悦，浅浅淡淡的忧愁，与浅浅淡淡的孤寂。宁静，平和，与自然，大多数时候我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在水中滤过一遍，从指尖透露给我的，微小的正面情绪。
唯独今天，“磨损”之下，我甚至感知到了钟离完全不加掩饰的负面情绪，强烈，厚重得让我心惊。
“磨损能让你丢失记忆，丧失自我，在不自觉间变成另一幅模样，遗忘、疯狂、愤怒，憎恶，你将不再是你，最后沦为只知道杀戮的工具，迎来不可避免的自毁与消亡。”
“我背负过很多人的生死，我并不介意背负他人的生死。”钟离说，“除了你。”
我愣愣看着钟离那双鎏金的眼眸，说不出一句话来。
“秀秀。”我听见钟离说：“你总认为，你在与我的相处中，我占尽优势与主动，你总是趋于劣势，被动接受。”
“但事实上，我拿你毫无办法，真正占尽优势的人，是你啊。”
我突然明白，钟离一直向我强调的到底是什么了。
自我。
在钟离眼中，我就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但他不同，他承载着一个时代的历史，绘满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可以很随意的向我提起璃月的山水名胜，逸闻趣事，提起奥藏山的晨露，提起绝云间的清泉，提起清明前后掐尖采摘的清茶，提起轻策庄故人的后代烧的一手好瓷器，却很少在我面前直接表露出带有他强烈的个人观点。
他一直向我强调，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真正想要的东西，有自己的观点与看法，做出自己的选择，换句话说，他希望我做自己，他希望林秀秀就是林秀秀，而不是“谁的某个人”。
“……你在害怕吗？”我捧住了钟离的脸颊，轻轻贴上去，“害怕灵魂不如你坚韧的我，总有一天死在你的面前？”
见钟离不言，我轻轻笑了。
“什么嘛。”我咯咯笑出声来，“什么嘛！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吗，这么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点都不像你啊！我的摩拉克斯呢？我的钟离先生呢？那个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的钟离先生去哪里了？怎么看都是个毛头小子嘛。”
我大叹一口气，“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算我能抵抗身体上的磨损，也没法抵抗灵魂上的损伤，不论如何，你我有朝一日也会迎来生命的尽头啊。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没什么能令我恐惧的，死亡只是生命中的一环，我不害怕，所以，你也不要有背负我生命的负担。”
我捧起钟离的脸，看向那双我百看不厌的眼眸：“钟离先生，我愿意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不害怕死亡，你也不要害怕，可以吗？”
钟离似乎有些迷茫：“那么……秀秀，你想要什么呢？”
我粲然一笑，直言到：“以后想要什么我不知道。至于现在，我想睡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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