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锁魂

蜷缩在角落的魂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来，惊骇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暗淡无光的双眼，往下，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那破洞一样的心口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打湿了旁边的红裙。

        痛苦的灵魂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抱住脑袋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意识在急速分裂崩塌，眼前忽明忽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回忆。

        灵府里的记忆碎片在剧烈震荡，被围困在其中的苏望星猛一睁眼，刹那间，所有碎片齐齐刺向中心的人，她被迫承受着重拾记忆的酷刑——无数锋利的记忆碎片刺入，虽然填补了她残缺的灵魂，却留下无数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之前一直站在碎片之外的红衣女子一步步走向苏望星，见她站立不稳几欲倒下，她伸出手深深拥抱住她。

        “你问我是谁，”与苏望星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就是你啊。”

        苏望星听清的那一刻，二人融为一体。

        大脑里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的扭曲画面，令她神魂颠倒、目眩神迷。她觉得自己仿佛大醉了一场，被汹涌澎湃的漩涡拖拽回了那个小屋里。

        所有的意识和感官归位，她清楚地感觉到手里沾粘了细碎的血肉，苏望星慢慢抬起来看，凄惘迷离地盯着上面浓厚的血污。

        母亲的尸体就在脚边。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动静，她反应慢半拍地看过去，只见小男孩站在卧室的门缝里，眼睛瞪得像铜铃。

        苏望星犹如迟暮的老人，缓慢地走近他、推开了门，小男孩尖叫着打翻了手里的罐子，躲进了卧室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地啜泣。

        她垂头看向脚边的属于小男孩的罐子，玻璃糖纸裹着粉色的糖果落了遍地，是草莓味的。

        苏望星的瞳孔缩紧，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小男孩面前把他拥入怀中，“家家！我是姐姐啊！姐姐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苏家兴尖叫着对她拳打脚踢，而苏望星愣了一愣，瞬间暴怒地用染血的双手死死捧住他病态的脸颊，“连你也不要我吗？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苏家兴嚎啕大哭起来，口齿不清地嘶喊：“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我要爸爸妈妈！”

        “……”苏望星泄了所有力气，慢慢放开他，失神地说，“爸爸……妈妈……？是啊，他们只是你一个人爸爸妈妈……”

        苏家兴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和刺激，瘦弱的身体缩在角落里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什么，苏望星凝神去探入他的灵府，发现他的精神已经不可逆地紊乱。

        她呆怔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疯了好……疯了好……”她一步步后退，血与泪交织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悲惘迷乱，怅然自失，但她像是要逼着自己笑出来，拼尽全力，最后只凝出一抹凄然的惨笑，“有时候，清醒……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渐渐的，她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的放声大笑几乎是倾尽了所有的开怀。莲花状的蓝焰在她身上失控地绽放燃烧，烈烈火焰把遍地的糖果融化，斑斓的玻璃糖纸迅速皱缩焦黑，滋滋作响。

        暴涨的蓝焰随着她的精神一同崩溃，在城市里疯狂蔓延，犹如恐怖如斯的怪物在肆意屠戮虐杀，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离……包括她自己。

        苏望星逃出那个牢笼似的房子，哈哈大笑着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奔跑，所过之处生起漫天燃烧的熊熊烈火，人影攒动，叠影重重，几十万人在不灭的火焰里拉扯翻滚，四处都在回荡着刺耳的尖叫和痛苦的嚎啕，炼狱近在眼前。

        不，她本身就是炼狱。

        苏望星抱住自己的脑袋又哭又笑，鲜红的血泪源源不断地涌出她的眼睛，她浑身战栗地捂住满脸血污，嘴里溢出凄厉的嘶喊，促动浴火而生的怨灵如潮流般往四面八方奔涌，火势的范围不断扩大，逐渐攀上远处连绵的山脉。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万灵古燚犹如饕餮巨兽，不知疲倦地妄想吞噬天地万物，将整个世界归元为最初的一团火焰。而苏望星这个宿主却停留在了樱壑山——那个最初孕育她的地方。

        山上的所有已经被蓝焰燃烧殆尽，她守在枯黑的樱树下不知疲倦地胡乱跳着舞，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她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在幽蓝的焰火里仰起头张开双臂，仿佛是在拥抱天地。

        倏地，一股奇异的力量隔空把她挟制在地，她茫然抬头，然后接二连三被那股力量捆得越来越紧，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把她一遍遍地缠绕，将她死死钉在地里。

        即便如此，她并没有过多挣扎，只是失神地凝望着幻丽的幽蓝色天空。

        “终于找到你了——”有声音传来，她侧目看去，才发现一大群穿着防火服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的身上贴满了复杂的符箓，似乎可以暂时抵挡蓝焰的侵蚀。

        领头的人执锋利的桃木剑直抵苏望星的眉心，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恶鬼为非作歹！害死了多少人命！”

        苏望星好奇地歪了歪头。

        “这女鬼不是简单的恶灵，木剑对她根本没用。”有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众人齐齐为他让路，拿着桃木剑的领头人回身急忙说：“可是老天师，此女不灭大火难熄，如果再放任大火蔓延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时间不多了，”被称为老天师的人抽出一柄古老的长剑，抵住一张图腾精致的符纸，他注视着被牢牢锁住的苏望星，沉道，“如果连祖师爷的这把剑都不能灭了她……”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手下用力，把锃亮锋利的剑尖狠厉地刺向苏望星的眉心。

        刹那间，所有人被突然迸发出来的蓝环震出几米之外，苏望星轻松挣脱钳制，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蓝瞳里似有火焰在摇曳。

        她捂住耳朵，像音妖一样放开喉咙发出震天的凄厉嘶叫，炽烈的火焰如千层浪花自她身上迸溅而出，摧毁了天师们身上防火的符箓。

        与此同时，执剑的老天师从包里掏出一把信号枪往天上发射，绚烂的烟花短暂地吸引了苏望星的目光。

        “布阵——！”

        下一秒，所有天师迅速把苏望星围了个圈，他们嘴里整齐划一地念叨着什么复杂的咒语，苏望星感到不适，不禁想要后退几步，可她这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无法动弹。

        见状，天师们自割腕脉，淋淋鲜血并没有滴落下去，而是循着某种轨迹浮上了空中，各路血液在苏望星的上空汇集，渐渐形成了一张密网。

        苏望星攥紧了拳头，凝出更大的火花妄图挣脱这些束缚。然而天空中从四面八方聚集来越来越多的血网，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绘制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苏望层层包围。

        原来还有更多的天师守候在不同的地方，层层包围了几十平方公里，只等信号一发——祭血布阵，锁魂封印。

        苏望星仰天长啸，环绕在她身边的滔天怒火迅速坍缩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将离她最近的所有天师揽括其中，炽热的高温几乎是瞬间把他们汽化，更别提他们编织而成的血网。

        眼看血网渐散、法阵将破，苏望星咧嘴笑了起来。

        忽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遮掩住了她的眼睛，有清凉的呼吸在她的耳边拂过：

        “望星，停手罢……

        “这样下去，你只会更加痛苦……”

        苏望星浑身战栗起来，嘴里呜咽着想说什么，可是她的声带早已撕裂，如今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重伤的老天师抬头看向苏望星所在的方向，只见她伫立在那里，双目失神地盯着浮空，而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散发着淡柔的蓝色微光，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只一眼，他的心中便奇妙地感叹此生无憾。

        四周的乌烟瘴气渐渐散去，空气里甚至莫名弥漫了一种清淡优美的花香，仿佛有着能抚平一切伤痕的治愈力。

        “睡罢……”

        苏望星慢慢闭上了眼睛，神识渐渐迷失在女子温柔慈和的声音里，她也自然感觉不到外面的变化。

        漫天的血网迅速将她们包围，鲜血源源不断从天师们的身体里抽出，急速刺入苏望星的心口——锁魂封印初见雏形，封印的力量渐渐筑起了一座高墙，将她灵府中最痛苦的记忆收集在一起，锁进了她内心的最深处。

        “睡一觉……”神明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看着她心口的锁魂封印渐渐成形，神明抬手轻轻覆住，加注自己的神力巩固封印。

        苏望星微微蹙起眉头，冥冥之中，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的轻叹：

        “醒来以后，便可以忘记所有的痛苦。”

        话音落下的刹那，金色的齿轮如时针般开始转动，锁魂封印正式落成。

        漫天大火瞬熄所牵扯出的巨大力量再次撕裂了时空缝隙，神明的身影散去，下一秒，苏望星也不见了踪迹。

        再睁眼时，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时间，苏望星苍白空洞的脑海里映照出了一个身形几近透明的白衣男子，着装怪异，像是古书里描绘的装束。

        “你是谁？”她傻傻地问。

        男子翻了翻手里的册子，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

        “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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