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顾铭系
呐喊，号角，被鲜血染黑了一层又一层的土地；
同胞的尸身层层叠叠，唯一露出的脸庞被血迹和沙土蹭得面目全非；
断肢，残骸，卷刃的刀兵，残破的旗帜。
十七岁的顾铭系跟随父亲厮杀。
身为将领之子的他，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但战场太大太大，一个不慎，顾铭系与己方断开了联系，被长青敌军包围了。
敌军像洪流一般涌入军阵，他麻木地劈砍刺，鲜血染红了双眼，入目之处皆是青色旗帜。
他才十七岁，纵是力大无穷天生将才，也不敌长时间的消耗。
在一次失误后，强弩之末的顾铭系被砍中数刀，倒在不知是自己还是敌军的血泊之中。
战场危急，敌人未曾补刀便转身又迎上另一处战场，徒留顾铭系与他身下的横尸残肢。
顾铭系仰面望向血红色的天空，夕阳西下，天空不为凡人截留，依旧云卷云舒。
他的神智有些涣散，紧握着□□的手开始松散，捂着伤口的手也开始滑落。
他的人生似乎要在十七岁戛然而止。
镇北……为何要镇北呢……
神思游离，神智涣散，顾铭系漫不经心想到。
从小酷暑寒冬三伏九天练武习兵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国公勋爵？光宗耀祖？保家卫国？
不过都是凡人扭曲而可笑的争斗罢了。
千年皇室，百余年分崩离析，让下臣捡了便宜；
兵戈抢攘，只为新皇劫/掠/城池，排除异己；
八方风雨，生灵涂炭，不过时间长河中沧海一粟；
仙人们高居一方，冷眼注视人世间的更迭。
睡吧，睡吧，他沉入地底，安眠于此。撂开手，不必再管日后几十年操持征战，不必再同父亲一样与皇帝猜忌，不必磨练己身饱受煎熬不知为了何事……
“咚咚”
顾铭系从梦中惊醒，抬手捂上腹部，梦中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他的长发丝丝缕缕贴合在脸颊两侧，充血的凤眸惊疑不定看向四周。
这是一间不知是谁的卧房。
顾铭系脑海空空，懵了一瞬后，终于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十七岁时俪阳关一战，他被掩盖在一众敌军己军尸身之下，被打扫战场的后勤兵发现，捡回了一条命。
至如今二十岁，昔日无助望天的残兵已然参与大大小小的战役，被封作勋爵。若非他与庶妹通过测灵仪式，怕是顾家上下需用鲜血的代价去承功高震主之名。
谁曾知道，所谓闯过尸山血海的少年英杰，不过是个意志不坚毫无担当，靠着将士尸身遮挡逃过一劫的残兵败卒罢了。
顾铭系一阵自嘲，万般念头转瞬即逝。
门外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青年男音：“快起来集合。”
说罢，门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
是了，他如今已然通过了青岚宗入门考核，如今正是炼体之时。
顾铭系环顾四周，数年随军让他不自觉回想入门考核，总结经验……
一次，两次，三次……
顾铭系在床上静坐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浑身被汗水浸湿，眼神终于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如此。”
顾铭系在醒来后一小时之内，了解了自身处境。
早早开始观察他的修士们暗中点头，这番表现倒是配得上他的天金灵根。
————
逢吉大部分时间都游离在幻境之上，记录着各弟子的品行心性。
她独掌秘境，只有她能知晓弟子们的梦魇与想法。在一众修士肯定顾铭系时，她摇了摇头。
考核开始前，幻境会引导众弟子演化出自身梦魇或缺陷。
如姜问居高临下蔑视的想法，如顾铭系梦中再次放弃生的欲望等等，幻境引导他们或睡梦或清醒地揭开内心的阴暗扭曲。
在逢吉面前展现出的，就是这么一副集合数千弟子人性之暗的众生相。
若是心性不佳的低阶弟子面对这些画面，怕是一瞬间就精气神全无，道心崩溃乃至陨落。
“这一个个小孩都不省心。顾铭系意志不坚，行事也有些优柔寡断，难为他征战沙场数年，以后还得磨；
姜问这小家伙，傲慢，冷漠，自欺欺人，索性她这自欺欺人有自己的一套，但若有一天原则崩塌……会百无禁忌，得让师妹注意着点；
姜钰，太过自信，已经有发展成自大的倾向了；
姜闻，自卑至极亦自大至极，聪慧而擅察，所谓慧极必伤不外如是。男东岚，女青西，两边都是造孽；
秦宪和秦宵，一个汲汲营营，一个傲慢至极，都是不利于修心还不听劝的个性，算了，交给他们老师头疼去吧……这秦宵倒是有点意思，天生「无人道心」？兵修好苗子；
……”
逢吉一边记下对众弟子的评判，一边观察其他还未经历完全的弟子。
“咦？”
其中一缕神识传来画面，逢吉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
画面中，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十二岁女孩，她手拿簪钗，正插在一个男人的脖颈动脉处，眼神亮得惊人。
待手下挣扎渐渐平息，女孩拿过一抹手帕，按在男人伤口处，将簪钗狠狠拔出。
鲜血都被手帕紧紧捂住，只有簪钗拔出时，那一抹血迹沿着簪钗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溅落在地面上。
“还差一个。”女孩轻声呢喃，将簪钗上的残余血迹快速抹在男人身上，随后井然有序地收拾地面，离开此地。
这方梦魇所呈现的幻境是何已经不重要了，逢吉感受着女孩内心传来的波动，杀意、坚定、反抗、对权势的贪婪，还有一直维系着的理智。
很不错。
浮生秘境考核数次，逢吉十分清楚考核开始前梦魇的难度。
姜问没有梦魇，因此她在清醒状态下感受到幻境对她的引导，这关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告诫。同时给逢吉展现了她性格当中的缺陷。
但对于有梦魇的人来说，这又是另一回事。
梦魇不只有恐惧一说，还有怠惰、贪婪、愤怒等极端情绪，大多数人都会沉浸其中，被魇而无法自拔，做出与当时相同的选择。
似顾铭系那样深入梦魇，单单重现当时场景，不分虚实无所作为的才是常态。
女孩显然不是与当年同样的选择，她在反抗，在反抗幻境强加于她的意志，同时一直维系着理智。
她意识到了此处为幻境，想出的办法是杀光曾经给她带来梦魇的人。
虽然稚嫩，但不失为一个方法。
“承宓。没有姓，这是东岚皇室人？”逢吉起了些兴趣。虽然女孩的作为与她的性子不太相合，想来日后的道也与她大相径庭，但不妨碍她欣赏。
“二十岁，二成火灵根？”逢吉皱起眉头。
二成？是了，东岚这次带队的是清箬，承宓是她小辈，又是东岚皇室，开个后门倒是无伤大雅。
能赶上浮生秘境，确实有几分运道。
但是二成火灵根，即便有这心性，也很难渡过寿数天堑……
青岚宗不是没有固本培元的资源和天材地宝，甚至提纯灵根资质的珍品都有。
但投资，需要和收益成正比。有这份资源，培养一个各种方面都出色，不论灵根悟性都不缺的弟子不好吗？
心性，又不是什么不可改变的天堑，总归都是可以磨练出来的。
再看吧，若是悟性不错，就给她这份资源。
逢吉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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