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资自晦
赵姜伏被清箬带走后，众人眼睛是不敢往那边瞟，底下却窃窃私语开了。
“这是极好的仙缘吧？”
“这仙气都溢出来了，测灵闪出雷电异象的，我只在我家古籍里见过。”
“是了，我家古籍也有记载，我原先还以为是祖宗们当时喝大了，在书里胡咧咧吹嘘……还是我见得少了。”
“我家祖上也出过异象，是我上数第七辈的祖舅，也不知道我家孩子有没有先祖风范。”
“呵，谁家祖上没个有异象的先祖？就凭你个破落户？”
“你说什么！姓姜的你再说一遍！”
“呵，姬虞破落户。”
几家不对付的先吵了起来，姬姜两姓自上古就不对付，如今两家分支众多，关系也缓和不少，大部分姬姜都其乐融融的。
但也不知两家是否注定是宿敌的缘故，总有一两个分支互相看不顺眼。
像姜林和姬封，姜芈和姬虞，这些小分支，或者干脆就两个小家庭，只要待在一起就冒火气。
岚皇很快注意到下面的嘈杂，吩咐侍者敲响编钟，很快官员们便安静下来。
礼官适时再次唤起下一位测灵者来。
下一位正好是姜文澜一家。
两人快步上前。姜倚剑深呼一口气，将手按在玉石上。
半晌，毫无动静。
姜倚剑不知自己到底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生了孩子，女儿姜时安，尚不满三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到底是个女性，怎么割舍得下。
若是让她丢下女儿去修仙，她又如何能安心？
如今这测灵断了她的念想，很好。
姜倚剑想到在家中的女儿，软乎乎的小肉脸，经常伸出手朝她要抱抱，心都要化了。
修仙很好，但为官做宰，为百姓办事，为女儿打下一份基业，也不错。
————
姜乘弓同样深吸一口气，她野惯了，不爱被束缚，这修仙正好合了她的意。
看见那些仙人从天上飞下，她由衷地羡慕并渴望。
她将手放到玉石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命运似乎对她不错，不一会儿，罗盘内发出两道光芒。
黑、白二色蹭亮，从姜乘弓眼中看去，黑色沉重包容又柔和，白色锋锐尖利又矍铄。
姜乘弓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这两道光芒，似乎有什么从心底发芽生根。
耳边传来礼官的道喜声，姜乘弓在心底雀跃，目光反复流连在那黑白两道光芒之上，怎么看也看不够。直到拿着罗盘的弟子催促，才去到了拿着玉简的弟子旁。
“姓名？”
“姜钰。”
姜乘弓的大名为钰。
拿着玉简的弟子刻下姓名，笑着对她说道：“很好的资质。金水双灵根，纯度在九、九，金水相生，又比平常好上一分。”
见姜乘弓懵懂，那弟子亲切道：“这些入门后都会有专人讲解。”
姜乘弓虽不懂她口中这些特定名词，但明白了这人是在向她卖好，便笑弯了眼：“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玉简弟子得到回应，又客气地微笑点头。
刚刚那位雷灵根一测出来便被清箬真君带走了，也没机会卖好，如今结交一位天姿卓绝的双灵根也不错。
不止这位双灵根，之前但凡有纯度七、八往上的，她都格外上心一些，这也是姞相庭舅舅有机会改名的重要原因。
她本人天资差强人意，六十一了刚刚筑基，多交些朋友也许有金丹的机缘。
————
姜乘弓谢绝侍者的带领，打算回自己的座位上。
通过测灵的人都会被带到另一偏殿，在那里彼此认识一番，去往修真界好有个照应。
姜乘弓不急于一时，既然她的资质好到仙长都特意给她卖好，人脉自会上来。
她还要看铭舟测灵呢，若是铭舟也通过了测灵，这不比一百个人脉好？
姜乘弓喜滋滋地回到座位上，等着别人向她道喜。
结果姜问、姜朝歌包括姜问那三个兄长都说出了恭喜二字，她家里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姜乘弓有些气恼，结果她母亲姜文澜比她还气恼。
“去去去，那些个有仙缘的不都去了偏殿？你还待在这做什么？”
姜乘弓一听姜文澜的话，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转眼一看，果然她姐姐姜倚剑脸色也不好看。
也是，被选中去修仙的那些人基本上再难与家里人见面。听说仙长们所居住的地方，离东岚十万八千里，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没等来亲人团聚。
少数人也大多只借着二十年一度的测灵，在二十年，乃至四十年后，回到家中面对垂垂老矣的亲朋。
姜文澜从未思考过家里的两个孩子会通过测灵。即便姜乘弓在她看来整天偷鸡摸狗，也没想着让她去修仙修出出息来。
一想到这，姜文澜就觉得自己眼眶微酸，情不自禁要在大庭广众下失态，连忙将姜乘弓赶走。
姜乘弓有些委屈道：“那些人我又不认识，去那边没得尴尬，还是和母亲待在一起最好啦~”说着，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母亲你不要我了？”
姜乘弓一边说着，一边蹭到姜文澜身旁，黏黏糊糊地贴了上去。
“去去去，你这像什么样子！要么去偏殿，要么给我坐好！”姜文澜抽回被拉住的手，没好气地说道，“铭舟要测灵了，给我安静点。”
姜乘弓一听，马上安静下来看向测灵场地。
场地内。
在姜乘弓回来后，礼官马上便喧唤下一位。
下一位自然就是姜问家的四人。
按长幼顺序，先测灵的是林阔。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姜倚剑的方向移去，在旁边三个仙长的注视下，才强行集中注意力，将手放了上去。
半晌，罗盘并无反应。
林阔叹了口气，对弟妹三人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回到了座位上。
排在第二的林闲同样一脸紧张，伸出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自身都不知道按在那玉石上的力气是轻是重。
忐忑等待半晌，无反应。
林闲有些急了，又将手掌与玉石的接触面增多了些，几乎连手掌的纹路都紧紧与玉石贴合，手上分泌出了一些细细的薄汗，贴着冰凉的玉石让他打了个冷颤。
然而，耳边传来礼官平波无澜又带着嘶哑的声音：“下一位。”
林闲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座位上的，想来与那些大街上失魂落魄的落榜举女无异吧。
回到座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应付了母亲和大兄的关切，然后便发起呆来。
待林闲走后，林闻跃跃欲试地将手放上玉石，然后期待地看向罗盘。
不负他的期望，罗盘中发出一道明亮的白芒。
说是明亮，其实每个人使罗盘发出的亮芒都是一致的，纯度只有那刻画阵法的弟子以及清箬真君知晓。
不过在林闻看来，那白芒比他夜晚见着的满天星辰都要亮，都要闪耀，耳边礼官的道喜声如期而至，那白芒似乎也更明亮了。
台上的清箬真君也投以视线，看向那测试中的少年。
“纯度八成八的单金灵根？倒是与我有些缘分。”
清箬是纯度九的单金灵根，与下面那小少年十分相近。这少年又是她负责的门徒，天然与她有一份引道的情分，看起来倒是个天注定的授业门徒人选。
不过……清箬淡淡移开视线，一份天资罢了，若是入门试炼表现不错的话再看看。
毕竟宗门从她金丹开始就一直希望她收个门徒，若是今年有合适的人，遂了他们的愿也无妨。
————
林闻并未马上去往玉简弟子处，而是一脸期待地看向妹妹。
姜问也没心思注意他，她现在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修仙啊！是前世只能在小说里梦里想想的修仙啊！
东岚其他孩子接触得少，对修仙也就窥得一斑，可她是看过场面设定一个比一个宏伟，一个比一个绮丽的修仙小说的人，怎能不心生向往。
她将手放了上去，屏住呼吸，看向罗盘。
但那罗盘却毫无反应，姜问心底一个咯噔，却见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无甚反应。
礼官已经扯开了嗓子：“下——”
忽然，那罗盘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芒。比之之前的光芒暗淡许多，闪闪烁烁，近乎风中残烛，似乎罗盘稍一晃荡，就要熄灭。
姜问心底发凉，之前即便没通过测灵的人，他们使罗盘发出的光亮也不是这样黯淡，跟小可怜似的。
难道她的资质是史无前例的差？
那亮起的光芒太暗，姜问仔细分辨，才看出一丝绿芒。
木灵根？
姜问在心中叹息，知道了又如何，她甚至连修仙的资格也没有。
将手抽回，姜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打算回座位上。
然而姜问不知道的是，那掌握阵法的弟子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而高台上的清箬真君竟是忽地挺直了身体。
“天木灵根？”清箬真君喃喃自语，手中掐算起来，“若是天木灵根，罗盘怎会这样表现？”
天木灵根不仅是纯度为十的单木灵根，而且如其名一般得天独厚。不仅修炼一日千里，还能减少心魔侵扰。
可天木灵根反应到罗盘上，不说罗盘更加灼耀，也不会如此黯淡无光吧？
若非那孩子的手多放了一会儿，都要被当作无灵根刷下去了。
清箬真君手上掐算，却怎么也算不出罗盘这番反应的缘故。那罗盘、阵法、周围三个弟子都无差错。
忽然，一道传音入耳。
“师妹，这孩子不仅是天木灵根，还是木灵体。替她遮掩一二，回宗门再做打算。”
清箬真君手上的动作一滞，微瞪眼眸，脸上俱是不可思议：木灵体？！
若非清箬真君闲暇时，爱去藏经阁的游记楼里翻阅，她甚至不知这个词的含义。
木灵体，听起来是亲和木属的体质，实际上是一种天赋、一种道韵。
拥有木灵体之人，是木属大道天生的道子，在悟道修行上得天独厚。
若说天灵根不过是一份天资，即便千年一遇般的难得，也就值得清箬真君多重视几分。
毕竟再如何厉害的天资，终究是外物，是一份让人修炼快速的媒介。
可到了金丹圆满，再想进一步便不止是修炼了。
金丹与元婴之间有一道坎，名为入道。只有触摸到一条大道的门槛，才有资格进阶元婴。
因此，修真界既看重灵根，又不完全依赖灵根。灵根资质好，代表金丹前不会因寿数耗尽而亡，但在入道修士眼中，也就那样了。
大宗门更重视弟子们的内在，包括悟性、心性和道心。
而木灵体却完全不一样。
拥有木灵体的人一定会是天木灵根。这只是木灵体最微不足道的功能。
它还是一个标识，代表拥有者的悟性、道心都非常卓绝、坚定，几乎是判定一个天才的凭证。
它同时也是一份道韵，将拥有者与大道相连。
拥有它的人注定会入道，入道后的悟道也必定一日千里。
而最适合木灵体的大道就是木属大道。
这木属大道，可不是简单的木之大道，而是接近木属的一系列大道，包括生命、轮回、归墟等堪称世界基石的大道。
也就是说，一个木灵体修士，几乎板上钉钉会成为一名元婴修士，而且这还只是起步。
清箬真君不敢置信，传音回去：“师姐确定？木灵体难道不是传说中的天赋吗？当真有如此离奇的资质？”
清箬真君难以相信，按书中记载，木灵体修士悟道如吃饭喝水，这让他们这样苦修多年终入道的元婴修士情何以堪？
她原不过是当话本来看的，怎会竟然是真的？
隐在暗处的扶绛真君心底也震惊不已，传音却一如既往地沉稳：“藏经阁里的书籍自然保真。我权限比你高些，知道得更多。
我们开宗祖师昭黎老祖就是水灵体，她的二十一弟子劫生老祖是土灵体，除此之外，五行灵体在我们玄正界再也没出现过。
因为我们青岚宗有过灵体修士，所以对灵体的探索也更加深入。
五行灵体太过珍稀也太过离奇，因此天资自晦，罗盘测出来就是这么一副残缺的模样。别说罗盘，即便渡劫老祖亲自掐算，也算不出灵体来。
是不是木灵体，你先带她回宗门，宗门自有办法验证。”
清箬真君听后沉默，但到底修道多年，内心很快平复下来，给那三名弟子传音。
“是天木灵根，直接记录。”
清箬真君与扶绛真君的一番传音，其实不过瞬间，很快三名弟子便反应过来，拦住姜问。
姜问诧异地停下脚步。
便见那原先刻阵法的弟子走过来，看着姜问的眼神有些异样，面上倒是笑着说：“这位师妹，你通过了。这罗盘许是有些陈旧，不太灵光。”
然后又转头看向那拿着罗盘的弟子，问道：“赵师弟，你刚刚筑基，灵力可支撑得住？”
刚说完罗盘老旧，转头又当着姜问的面“关心”那“赵师弟”，倒像是在下这“赵师弟”的脸。
那“赵师弟”摇摇头：“不过是测灵罢了，我灵力还有大半，许师兄不若换个罗盘？”
那“许师兄”尚为多言，忽然脸色一变。
原来是台上的清箬正在给他传音：“莫多事，继续。”
“许师兄”转过头，和善地对姜问道：“师妹叫什么名？”
姜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此人三言两语间与另一人的机锋，想必不是善茬。
又见他笑脸相向，姜问作出一副腼腆模样：“我叫姜问。”
“好，那我称你一声姜师妹。”那阵法弟子温和笑道：“姜师妹，你去柯师姐那记录吧。
柯师姐的玉简是记录新入门门徒的姓名和灵根资质的，以后会做成门内的身份玉牌，你兄长最好多思量思量。”
很显然，这是一位东岚出身的男弟子。如今在向姜问和林闻卖好。
姜问见他好说话，行了个礼，试探问道：“敢问我资质如何？那光似乎比旁人黯淡不少？”
那弟子也爽快，开口道：“灵根资质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姜师妹只需知道你是纯度十的天木灵根，是最上乘的资质！想必日后修行定一日千里。”
说完，便对姜问歉意一笑，让礼官喧唤。
姜问一边离开，一边心下狐疑，纯度十的天木灵根？
这话倒是不难理解，可天木灵根是这样表现的？
想起那将灭未灭，黯淡无光的绿芒，姜问又不太确定。
毕竟天木灵根一听就是非常好的灵根，而且有些特殊。她那黯淡的光芒也算是独一份了，倒是和“特殊”对应上了。
摇摇头，撇清心中思绪，姜问和在一旁等她的林闻一起，走到玉简弟子的身边。
玉简弟子一见她，便亲切地笑道：“姜师妹，你的名我已经刻好了，你可要看看？”
姜问诧异道：“我尚未修仙，如何看仙家物？”
玉简弟子：“这有何难？我将玉简内容投影出来就行。”
说着，便做打开玉简状，似乎姜问一答应，便会投影出来。
姜问赶忙摆手：“不用了，姐姐你帮我兄长记录一下吧。”
玉简弟子闻言，转头看向林闻：“这位师弟是何名？纯度八的单金灵根，几乎近九了，也是极难得的灵根，恭喜呀。”
林闻看了姜问一眼，有些踌躇：“我……我名姜闻。”
玉简弟子非东岚出身，又知二人是兄妹，毫无疑议将林闻的姓名刻录。
姜问有些惊讶，见姓名已经刻录，也不好多说什么，一边走一边问三兄：
“三兄，你为何用了姜姓？”
林闻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道：“我想和妹妹一样，看起来像一家人。”
若只是家里人叫叫，姜、林都无所谓。可离开朝都，姜姓分□□么多，姜问和林闻听起来哪像兄妹。
林闻非常喜欢姜问这个妹妹。
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长大后很安静，一本正经地看书写字，为了撑起这个家努力。闲暇时还会带他一起玩，少数几次出门还都会给他带有趣的东西。
有时他闯祸了，还会替他遮掩。实在遮掩不过，她便低头可怜巴巴地向母亲认错，替他顶锅，然后继续带着他玩。
她不像母亲母婆那样管着他和兄长们，反而还会和他们一起谈论琐事，经常拿着科举文章和他们探讨，不会嫌弃他们蠢笨。
如今他们二人即将离开家人，相依为命，林闻想要离姜问再近一些。
姜问却担忧道：“也不知修仙界是什么情况。姓和氏一听就是不一样的，你贸然用姓，可能会遭人耻笑。”
她说的这些，聪慧如林闻怎会没考虑过？
林闻道：“不过是一些耻笑，我不怕。况且我不信仙长们就没事可干了，逮着一个人笑。
而且那位拿玉筒的仙长听到‘姜闻’二字，也没有异色，说不定男子仙长们有不少用姓呢。妹妹你莫担心了。”
姜问想了想：“也是，反正都修仙了，若实在有人笑你，直接打一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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